週五 5月 29, 2009 3:45 pm
噓！別打擾他的思維。放眼望去，抹上一碧青翠的草原，僅有展翅遁入雲霄的鳥雀，能在他刻意雕琢的牢籠中，疲倦地棲宿並收起沾染風塵的羽毛。他睜大混濁的瞳孔，想透視鳥兒嬌小的身軀，找尋一個驅策牠們飛翔的理由，卻換來眉心一條五公分長且淌著鮮血的傷痕。於是他打開了虛構的鳥籠，假裝牠們曾被自己貧乏的想像力美化過，聽著有力的拍翼聲呼嘯而去，他只能背對滿懷嘲諷的夕陽，不斷磨蹭著腳跟，想割除自己早已厭倦的影子。
請別懷疑，他絕非窺人隱私的無賴。在擁擠的公車上，微側著頭，以不醒目的十五度角，冷峻地瞟視原本與他無關的四周：一群正值血氣之年，嗓音洪亮，正高談著國家大事的青年；依偎著彼此寂寞的軀體，迷亂的眼神卻在同時思索著另一個人的情侶；為了小事號啕，出著一襲粉色洋裝的稚女和站於一旁顯得不耐，即將掌摑少女臉頰，乍似女孩母親的女人；翹著二郎腿酣眠入睡的中年上班族和一個將手伸向他高檔西裝褲內的皮夾的俊美宵小……。他只是漠然地拓印這些瑣碎事實，不發一語，等待下站的那一刻到來。屆時，他的任務是觀察公車站牌腳邊，落有幾片承載著新綠或褐黃的葉片。
他並不孤單，身旁的人都這樣想，而只有他抱持著異議。他覺得他該披頭散髮，活像貧民窟裡不世出的哲人，遇到素行不良的小鬼捧著小鳥以生死的難題挑釁，永遠只能給一個「你自己決定吧」的乏味解答，便沾沾自喜叼著枯枝飄逸而去，不在乎眼前佈滿泥濘或水漥，輕輕一踏就濺起他自許為浪漫點綴的髒污。為了更貼近寓言中道貌岸然的諭者，他必須狠下心來，一身襤褸。
他緊張兮兮，總宣稱自己與精神病無緣。在昏朧的夜央數著階梯，奏響沉重的跫音只為了詰問新月何時歸寧；對著鏡子撲簌灑淚並伸出雙手想拯救眼前的孿生兄弟；甘願橫越馬路不行走斑馬線不過是充滿對鋼琴黑白分明的恐懼；想要替可看見的花朵命一個雍雅的小名，期待她們在夢中是一位位脫俗的仙子……他被認為是有病的，只因他健康得很，被人丟落橋墩還能愉快地在湍流中游泳，遙想當年惠施與莊子間激昂的辯論──他現在可是一條恬然自得的錦鱗呢。
他每天都到郵局去，精神抖擻如拂曉後遲遲未散的朝霞。辦事人員屢屢被他天真的問題惹毛：「有沒有我的信件」。而他得到的答案總是：「回家等才不會與機會擦身而過」。在蟬鳴嘹喨的盛夏或冷風颯爽的金秋，他學會了小美人魚的情操，將自己漂浮於古籍中，徜徉別人釀造的深海，聽洶湧的銀潮浪濤幾曲豪邁，就這樣又過了一天，平淡無奇。翌日，再前往另一個郵局，彷彿沙漠中提供休憩的驛站，隨處可見。
他很努力追逐自己憧憬的美，耽溺於細膩的變化而急於賦予它們一個浮溢想像的名字。跳進別人遠避的深淵，只為了囊括看不見的黑暗，卻沒想過如何回到淵頂。他不懂皮夾裡面應該放什麼，正如同他只明白魚兒如何游動，或彩虹由裡到外如何排列，最能表達最具抽象的美。他不了解大家為何不懂窗櫺的色調漸層或一位少女垂下柳眉的剎那，只能爬上電線桿大聲吶喊，企圖喚醒一整夜遼闊的黑。很可惜的，那個夜晚連蛾都不願出沒。
最後，他剜出總是不看著自己的雙眼，埋進一座廢棄的公園。再將自己塞入貨運用的箱子，打算寄出蜷縮已久的無奈，卻不知該寄往何方，而最有趣的是，沒人能替他封起箱子──他自己也永遠不能。「有您的信件」。霎時響起的喜訊，原本是該感到愉快和欣慰的，但他只想痛快地哭泣，卻只能發出猿猴般的啼聲。而埋著他雙眼的公園，在千百萬年後或許會有一口井，源源不絕湧出清澈卻不能飲用的泉水，只因充滿鹽分及令人發窘的愁苦。
p.s謹以此文致敬馬奎斯《沒人寫信給上校》，同時也警惕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寫，而別趨往名利，忘了初衷，只在乎表面敘述而缺乏深層心理探究。
請別懷疑，他絕非窺人隱私的無賴。在擁擠的公車上，微側著頭，以不醒目的十五度角，冷峻地瞟視原本與他無關的四周：一群正值血氣之年，嗓音洪亮，正高談著國家大事的青年；依偎著彼此寂寞的軀體，迷亂的眼神卻在同時思索著另一個人的情侶；為了小事號啕，出著一襲粉色洋裝的稚女和站於一旁顯得不耐，即將掌摑少女臉頰，乍似女孩母親的女人；翹著二郎腿酣眠入睡的中年上班族和一個將手伸向他高檔西裝褲內的皮夾的俊美宵小……。他只是漠然地拓印這些瑣碎事實，不發一語，等待下站的那一刻到來。屆時，他的任務是觀察公車站牌腳邊，落有幾片承載著新綠或褐黃的葉片。
他並不孤單，身旁的人都這樣想，而只有他抱持著異議。他覺得他該披頭散髮，活像貧民窟裡不世出的哲人，遇到素行不良的小鬼捧著小鳥以生死的難題挑釁，永遠只能給一個「你自己決定吧」的乏味解答，便沾沾自喜叼著枯枝飄逸而去，不在乎眼前佈滿泥濘或水漥，輕輕一踏就濺起他自許為浪漫點綴的髒污。為了更貼近寓言中道貌岸然的諭者，他必須狠下心來，一身襤褸。
他緊張兮兮，總宣稱自己與精神病無緣。在昏朧的夜央數著階梯，奏響沉重的跫音只為了詰問新月何時歸寧；對著鏡子撲簌灑淚並伸出雙手想拯救眼前的孿生兄弟；甘願橫越馬路不行走斑馬線不過是充滿對鋼琴黑白分明的恐懼；想要替可看見的花朵命一個雍雅的小名，期待她們在夢中是一位位脫俗的仙子……他被認為是有病的，只因他健康得很，被人丟落橋墩還能愉快地在湍流中游泳，遙想當年惠施與莊子間激昂的辯論──他現在可是一條恬然自得的錦鱗呢。
他每天都到郵局去，精神抖擻如拂曉後遲遲未散的朝霞。辦事人員屢屢被他天真的問題惹毛：「有沒有我的信件」。而他得到的答案總是：「回家等才不會與機會擦身而過」。在蟬鳴嘹喨的盛夏或冷風颯爽的金秋，他學會了小美人魚的情操，將自己漂浮於古籍中，徜徉別人釀造的深海，聽洶湧的銀潮浪濤幾曲豪邁，就這樣又過了一天，平淡無奇。翌日，再前往另一個郵局，彷彿沙漠中提供休憩的驛站，隨處可見。
他很努力追逐自己憧憬的美，耽溺於細膩的變化而急於賦予它們一個浮溢想像的名字。跳進別人遠避的深淵，只為了囊括看不見的黑暗，卻沒想過如何回到淵頂。他不懂皮夾裡面應該放什麼，正如同他只明白魚兒如何游動，或彩虹由裡到外如何排列，最能表達最具抽象的美。他不了解大家為何不懂窗櫺的色調漸層或一位少女垂下柳眉的剎那，只能爬上電線桿大聲吶喊，企圖喚醒一整夜遼闊的黑。很可惜的，那個夜晚連蛾都不願出沒。
最後，他剜出總是不看著自己的雙眼，埋進一座廢棄的公園。再將自己塞入貨運用的箱子，打算寄出蜷縮已久的無奈，卻不知該寄往何方，而最有趣的是，沒人能替他封起箱子──他自己也永遠不能。「有您的信件」。霎時響起的喜訊，原本是該感到愉快和欣慰的，但他只想痛快地哭泣，卻只能發出猿猴般的啼聲。而埋著他雙眼的公園，在千百萬年後或許會有一口井，源源不絕湧出清澈卻不能飲用的泉水，只因充滿鹽分及令人發窘的愁苦。
p.s謹以此文致敬馬奎斯《沒人寫信給上校》，同時也警惕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寫，而別趨往名利，忘了初衷，只在乎表面敘述而缺乏深層心理探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