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大家在閒暇或年幼時,都曾玩過拼圖這項窮究耐心、毅力與時間極限的益智遊戲。無論題材、塊數或形狀,拼圖之所以歷久不衰,在於能夠滿足人們絞盡腦汁「搜索」的那份彷彿被視覺及繚亂圖像凌虐的情緒。姑且稱之為不願屈服的好奇吧!人總是嚮往著自力完成一幅無法掌握的「回憶」,而拼圖藉由規則的碎裂及零亂的排序,不僅模擬了人們渴求已久的景致,更進一步誘導他們心甘情願墜入這個迷籠,顫抖的手反覆嘗試,只是為了拼湊他們猜想中完好的「概念」。有時可能因些許挫敗而不住嘆息;有時則開懷暢笑,只因瀕近終點。這就是拼圖擁有的魔力:大部分時間它們靜靜地保持分裂的姿態,卻屢屢被迫回歸原有的面貌,玩笑性地輪迴零亂到整齊或規律到無秩序的有趣歷程。
而人生這件事情,跟拼圖是差不多的。拿出蒙了一層厚灰,過去曾經完成的拼圖,刻意散落一地,費盡心思再度湊回原貌,在這個過程中,所謂的「原貌」已不復以往,因為你不可能遵循著同樣的步驟去完成同一塊拼圖,這之間的迥異就能讓這拼圖不再是過去的那塊拼圖──儘管面貌相同。而當你用眼睛再度欣賞拼圖的完整美,沉溺於漲潮的虛榮時,這會不會是徒勞的情緒宣洩呢?因為拼圖的零件與構圖,是打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了。我們故作聰明地將它們回復原貌,沒多久便痛快地將它肢解分裂,然後再沾沾自喜地復元它們。由此得知,在這恐怖的輪迴之中,我們僅學到了虛擲光陰和藐視「存在」的獨特性,卻沒發現凝視著拼圖碎塊,炯炯如炬的雙眼,除了將它們凸出的部份嵌入凹陷的部份外,什麼也沒看見。包括拼圖的顏色、磨損的程度、邊框的形狀或拼圖的片數……這些無關緊要的瑣碎,都會被主動忽略。
但很不巧的,那卻是拼圖過程中的精髓:沒有單片的圖案,怎能編織成完整的圖像;若不妥善保存,下次還有再拼的機會嗎?不考慮邊框形狀,那麼就不打算懸掛起來,想一直玩這遊戲囉?太多太多該執著的樂趣,被「完成」這個殘酷的概念所腐蝕了。而拼圖被完成的那一瞬間,基本上它已經死了,原因就是「完美」這個概念,讓它無法再活一次,儘管表面上能重複多次,卻也找不回最初的執著與樂趣。所以人生這件事情,跟拼圖是差不多的。在驟變的生活中,我們不斷被既有的舊經驗肢解並反覆挪動,希望被組成社會期待的模樣。好不容易到達目標時,卻又被嶄新的思緒殘酷地審核且徹底推翻。我們始終在一個框架內徘徊,被不同的手以不同的態度、力道操弄,直到結構徹底崩塌為止。這跟拼圖有何兩樣?
總而言之,玩拼圖,無疑是一件趣味異常的事。考驗腦力的同時,不妨思索自己為誰而拼,為何圓整。我始終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塊大拼圖中的缺片,又該怎樣去填補哪個被設計好的空洞。至於邊框是長方或是橢圓,並不影響每一片組件各自獨立的特性,而人生這塊大拼圖的全貌為何,始終是人們不敢拼湊完整的疑問。所以玩拼圖其實是容易的,不過就是愉快地放縱自己在拼板上躊躇或旋轉,跟周圍的拼片摩擦出渺茫且隨時會被分割的記憶,如此而已,盈滿了弔詭的不確定性及令人煩惡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