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小辰跑出去了。」指著敞開的木門，學生露出既焦急，又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提醒我這個事實。我只能暫時拋下凌亂的桌面，衝出教室，沒有絲毫考慮的空閑，而一分鐘後，我的右手必然擒著一個看似天真無邪，實則狡猾異常的孩子，那粗糙多肉的脖子。


　　小辰，是有著鵝型臉蛋面容清秀的自閉症學生，只能以手勢拉扯、推撞老師或親人還表達自己的需求，大多時間待在座位上，有時興致高昂，突然會自椅子蹦起，一邊摑著臉頰一邊高笑；有時則不動聲色，趁著老師不注意時溜出教室，跑到健康中心的病床歇息，或肆虐於總務處高貴的沙發上。而最令人敬佩的，是他對於食物的執著，讓他成為班上食物的侵略者，以極快的爪掌見證食物的美味，以貪婪的食慾橫行無阻 。


　　小辰的母親曾說過：「他用手指輕捏貢丸，就可以得知貢丸是否鮮嫩富有彈性。」高明的食物鑑賞力，讓小辰成為午餐時大家需要忌憚的對象，幸虧他喜好的食物種類不多，以貢丸、雞皮、炒飯為主，否則哀鴻遍野，學生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美味的食物進入另一個無底的胃袋，而不斷顫抖的手中，懸著一根空蕩蕩的湯匙 。小辰的掠食戰略，雖然容易明瞭，卻時常被忽略 ( 重要時刻都不出聲 ) ，趁著老師盛裝菜餚無暇分神時，他便會伸出魔掌，迅速地將手伸進同學的碗或湯中，撈起貢丸或麵包，大快朵頤，而這過程僅有短短兩秒。


　　不動聲色，果敢堅毅，這可以說是美食家小辰的座右銘吧。儘管我每天中午都坐鎮在他身旁，令他感覺到莫名的壓迫，但始終神情依舊，不把我放在眼裡。有一次，他利用了聲東擊西的策略，把抽屜裡海苔盒的包裝亂丟，請他撿起數次都沒有絲毫反應，最後我不得不親自拾起，而當我抬起頭，只看見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張哭喪的臉，而另一張滿足地咀嚼著，還以勝利的眼光看著我。原來，小辰趁著我撿垃圾時，伸手到同學的湯碗裡，不顧熱湯的溫度，硬是捏緊了僅有的一顆貢丸，瀟灑地送進嘴巴內，不費吹灰之力。


　　非常好。有了前車之鑑後，每當中午菜單會有貢丸湯時，我一定得捍衛其他學生的受食權，我在心底這樣發誓著。很快的，命運的第二次交鋒即將上演，小辰這次採突擊策略，無視我的存在，伸長了手臂直搗黃龍──目標是右後方三年級的小女生。哼。這回可不讓你得逞，我右手一揮緊抓著小辰的左手，沒想到小辰反射性地屈起身子，將左手的貢丸快速移至右手，然後馬上塞進嘴巴！遽變突生，讓我嚇了一跳，但我畢竟不是省油的豬，左手扒開小辰的嘴巴，硬是掏出正在「變形」的貢丸。只是這次的守備不夠成功。因為貢丸淋滿了口水，終究淪為小辰的戰利品之一。當我安撫完被奪食的學生後，回頭看看自己的湯碗，空空如也。而小辰右手把玩著我的貢丸，在我眼神與他四目相接時，以挑釁的微笑將貢丸送進嘴中，無視我的忿怒及哀愁。


　　「小辰，把貢丸還我。」以冷酷的語氣這樣命令，他肯定會就範的。只見他吐出「我的」貢丸，雙眼閃著瑩光，恭敬地將只剩一半的貢丸還給我。「這還差不多。」看著浴滿小辰唾液的貢丸殘骸，我猶豫了一秒，隨後果斷地將它吞下。原來，這就是相濡以沫的感覺。 下次，我不會輸的。一個男人盈滿悲淚的怒吼，在小辰的耳中宛如越來越細微，越來越渺小的蚊鳴，比不上他口裡慢慢漾開甜味的奶酥麵包或一個沾滿糖粉的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