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潔白的雙翼，在青藍色的天空中努力振翅──曾幾何時我們可能都妄想過自己是隻鵬鳥──乘風翱翔的同時俯瞰羽毛之下的城市：巍峨的一座座高樓彷彿長方形積木，被迫栽種在赭色大地上，呼吸著稀薄空氣，用鋼鐵的身軀磨蹭不再落淚的雲層；四通八達的公路、鐵路、快速道路，則是一條條維繫城市生命的血管，由朝霞送別川流的車潮，再以昏黃的夕暉迎接它們返家。


　　還有更小的單位，盤桓在城市這個浩大的循環系統之內，如螞蟻般緩緩爬行，提著沒有糖味的公事袋、菜籃或沉重的書包──你我都必須承認──踩著前一個人逐漸模糊的腳印，內心的怔忡不是抽一根菸或闔上雙眼做一個夢可以釋懷的。喧囂的商店街以閃爍不停的霓虹燈訕笑著停下腳步的人，你應該拿自己與櫥窗裡的商品比較，每一個被擦得比我們還光鮮亮麗，只是胸口多掛了個標價牌。


　　噢。鳥兒習慣俯瞰，而人的視野卻被水平線俘虜。落日縱然西斜，必然與蒼翠的遠山擦身，漾出橘黃與翡翠混合的色調。你恍恍惚惚倚著公車站牌，無力的手指撫摸著它纖細的軀幹，撥下褐色的鐵鏽，也掀開了城市人從沒癒合的傷口。你身後有一大群人，他們在等公車，有的低頭不語，有的喃喃自語，有的左顧右看，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你。他們都沒有臉孔，五官隨你的想像排列，而你在他們心中也是一樣的無關緊要，像某間天花板隨時可能坍塌的辦公室，或消防栓上苦口婆心的使用標語。


　　公車應該來了 (我這時是個先知，因為在天空我是隻鳥兒 ) 。你踏上第一階時，聽見背後窸窸窣窣的抱怨聲；踏上第二階時，有一隻麻雀俯衝而下，在你的眉心留下風的傷痕：那應該是多事的我，提醒你後面的人群已經受不了了。霎時你跳下了公車，留下一群驚愕卻又一瞬間換上憤怒面具的人們，揚長而去。只因為你想把踉蹌的跫音敲得更響，迴盪在偌大的城市裡，穿過水溝蓋的隙縫，讓下水道更黑更渺小的老鼠昏厥。

　　而我並不是一隻高傲的鵬鳥，也不會是耽於享樂的麻雀，我是那輛公車唯一的司機，要將一群疲憊的人們載回他們的夢鄉，而那是他們唯一比城市更壯麗，卻只要耗費「想像」這毋需成本的渺小娛樂。我轉動了方向盤，請跳進車窗的月光踩離合器，「我們要回家了」，我這樣叮嚀車上已經入睡的旅客們。面對遙遠的地平線和筆直的公路，最迷人的噪音無非是乍似慈悲的喇叭聲。叭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