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走近窗戶,心情便會莫名騷動,宛如脫囚的稚鳥,拍著未豐的黃羽笨拙地飛行,看見蔚藍的自由無比喜悅,卻又為自己的乏力感到哀傷。透過鐵窗向外探看,風景活生生被切成幾塊全等的矩形,將會有一些景物無可避免地隱於視覺的死角,處於被動的狀態。光就這一點就令我感到雀躍:能主動去尋找被掩藏事物。而習慣久立從不言苦的一根根鐵桿,則擔負了開啟另一扇視窗的秘密要角。

  長期守候翡翠色窗欞的數根鐵桿,因長期暴露於風吹雨淋下,外表塗的一層油漆已慢慢脫落,裸露出走過滄桑的紅色肌膚,只要旁人稍稍輕觸,便會落下一片片與風聲攸關的夢屑,黏上旁觀者粗糙的指鋒 ...... 而它們唯一的任務究竟是守護窗內的事物不被外界窺盡?還是保護窗外的景色,不受窗內的陰暗腐蝕?


  從不說話的鐵窗和一個在耶誕夜收到前女友捎來喜帖的單身漢立場一樣,不但尷尬,也從不以行動替自己辯護。只是默默地將一個和諧的空間,裁切成兩個互不相干的場域,各自吸引不同磁場的人事物,再度重建鮮少變故,令微風恣意吹拂而無驟雨縱墜的晴朗天氣。毋寧說,鐵窗不過是維護窗外稍瞬即逝的景象,兀自選擇了囚禁窗內一切事物,不去理睬聲嘶力竭抓住一根根鐵棍呼喊自由的人們,也不去同情一雙雙從外邊投來的濕潤眼光,那樣無情的中立者罷了。


  冷眼淡看輕搖著青蔥的殘柳,鐵窗依然佇立在那,俯瞰窗底下的孩子,把玩著色彩鮮豔的軟皮球;替一片片褐葉悄悄落葬而感到嘆息,鐵窗依然為那即將斜飄的朦朧細雨,守護著窗內敲擊著鍵盤一臉苦悶的年輕上班族;捍衛著絢爛的紫色朝霞或撲上一抹雲媚的夕暮,儘管窗內無人,鐵窗還是以時間磨琢著自己的身軀,卸下一片片緋紅的雪花,以即將融化的微寒,變相地溫暖從不抱怨的寂寞窗櫺 ......


  而我在這兒──不斷剝落赭紅記憶的鐵窗後頭──一個人昂首苦思,手指伸出鐵桿間的隙縫,彷彿能摸到水晶般透明的自由。只是我十分明瞭,當我轉身不再為一幅風景的獲釋感到欣慰時,在鐵窗遙遠的另一側憂慮地躊躇的人,會不會嘗試以同樣無力的手掌,企圖緊握一片屬於他的普魯士藍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