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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

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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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清晨六點,扭開水龍頭,熱水流過眼、鼻、還有唇;流過肌膚,從上而下,慢慢的流入排水孔,我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水珠拍打身軀,水不斷下注,注入時間的滴答裡,慢慢匯集。腦海的空白反覆曝光剛擷取的影像,過熱的水溫沖洗冰冷的身軀,和一張太過突然的照片。清晨微冷,空氣蒙上一層薄霧,淡淡的,隔著機車後照鏡,我看不清楚自己的輪廓。髮絲除了潤髮乳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菸味,機車前座的菸灰幾乎讓我的眼睛張不開,哥哥默默的抽著,好似放長了一線思緒而妄想與整座天空拔河──在迷濛的霧氣裡,我和哥哥紛紛找到屬於自己的施力點,隨著越拉越近的天空,雲堆垛出各式各樣的形狀猶如那張洗壞的照片,我們嘆了口氣。

  時間回到早上五點,父親突然衝進房間告訴我奶奶發生狀況了,腦中黃宗羲的滔滔議論瞬間被一幕蒼白給洗刷乾淨,拉開椅子,我奔向房間。我知道,大概是奶奶的糖尿病又發作了,昨天看她吃的不多,人也呈現嗜睡狀態,但無論家人如何苦勸,奶奶始終以老年人的固執──或說小孩子的任性──回應我們的關切與焦急,磨蝕彼此的耐性。

  奶奶已經住院過兩次了,八月第一次的住院嚇壞了大家,那是家中第一次經歷糖尿病患者血糖過低的狀況。當時我們毫無概念,母親在驚慌之中撥打一一零告訴警察她要報案,病人是奶奶,她正在床上不能動彈,請求警察派遣一台救護車援助。然而救護車真的來了,在奶奶被送上擔架之後,警察來家裡拿母親的證件──大概要銷案吧,他們什麼也沒說。直到現在,我仍感激著他們的體貼。

  剛到房門外,裡頭便傳來驚人的鼾聲:奶奶癱軟在床上,眼睛微張,雙曈呈現混濁的青綠色;嘴角隨著鼾聲吐出一口口的血泡,我嚇傻了,除了異常的鼾聲外,這居然成為我辨識奶奶生命跡象的唯一線索。我撲上床,輕輕地喚著她,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奶奶雙眼依舊直直地盯著天花板,如一只忘了點睛的木偶;我湊上前,和奶奶眼神交會的霎那,感覺就像我們之中有一層薄霧,淡淡的卻隔阻了所有光線,她看不見我無助的臉,而我不能覺知她太過漫長的黑夜裡,正與我們拉扯的夢境。

  父親大力壓擠雙頰使嘴巴張開,我看見奶奶的舌頭伸出齒外,像是被口室流放的囚者狠受雙齒的嚙咬,血液混合著口水隨陣陣的呼吸噴出,衣領早已紅染。我跑到其他房間將母親和哥哥叫醒,等我回到奶奶的寢室時,父親說已經給她吃過方糖了,但還不夠,要我將蜂蜜拿來。我幾乎不敢想像父親是如何將糖塞進奶奶的嘴裡。我拿來蜂蜜時母親和哥哥都在了,哥哥撐著奶奶的背使身體抬高,而母親慌亂地拆裝血糖機,一臉驚恐。父親試著用湯匙將蜂蜜填入早已滿溢的口舌,呼吸猶如潮汐將蜂蜜推出外露的舌尖,於我的手帕,以及來不及擦拭的衣襟上擱淺。

  後來我打了一一九,等待救護人員的時間裡,縈繞我們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氛圍,好似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在孤單到極致之後才能稍加領略的……空洞?我想光以無助解釋還過於膚淺了。或許也是那時候吧,雙眸攝下這張模糊卻又清晰的照片,反覆在腦海曝光、成象,直到深深烙印於一塊永遠留白的角落。

  星期五,六點二十分,我走出浴室。哥哥和父親剛從醫院回來,母親留在急診室照顧奶奶,聽說奶奶已經恢復意識了,但是什麼時候會再發生?我不知道。六點半,我背著書包坐在機車後座,哥哥載我到站牌等車。天氣微冷,人車稀疏的街道薄上一層淺淺的霧,和哥哥嘴裡吐出的淡淡憂愁。
                                                  09/12/21 23:50
令人印象深刻的描述
結尾部份仍有加強語氣的簡潔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