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

[ZY]

我們如何跟自己割蓆劃界呢﹖這樣的課題﹐因為主體與客體的連結﹐可能是極少浮生於意識表面的。我有時憶起某一類型的往事﹐會由不得自己地抖嗦打顫﹐一股尷尬且厭惡的情緒如同指甲摩擦砂紙或黑板那樣地突兀貫穿軀體。那可能是少數時機﹐不期然(潛意識裡壓抑的記憶在上意識一時沒有提防時析透防護的網絡)看見自己某些弱點甚至缺陷﹐通常是搖頭或故作鎮靜﹐或且故作不知更是簡易﹐快步投入生活洪流裡的下一波現實﹐如此這般﹐回憶裡的痛事歔臾流失﹐忘卻者乃不關痛癢。與自我割蓆這等傻事和難事﹐省省吧﹖

於我﹐那樣突如其來的寒戰與尷尬﹐其磨銼往往是很難這樣輕鬆放手的。是的妳可以企圖放手﹐但下意識並不一定合作。妳可以防﹐像防冬夜裡的蚊子那樣﹐稀少﹐但充份地防不勝防。除非妳是冷血動物。我並不否認這樣的可能性﹐血液如果寒冷﹐蚊子不再來襲擊﹐問題也不存在了。我想像冷血的一生﹐沒有反芻的必要了﹐生活的軌跡向前即可﹐回憶是一種純屬浪費卡路里的活動﹐腦子浪費熱量於不再能夠改變更動的既成事實﹐何其愚昧不是﹖當然我們是溫血動物﹐便不能於把過去冷凍﹐回憶乃是一種建構個體身份認知(identity)的基礎。於是乎﹐某些遺憾的小節畢竟在這個ID裡劃下痕跡。過去與現在和未來﹐絕不能夠有徹底的分野。TSE說time future具在time now具在time past﹐妳很難說得明白卻不能不去接受與承認。

我相信在某個前世我曾經是殺戮的對象﹐我曾經是沒有反抗能力的犧牲者。曾經是懦弱與溫和的草食類。曾經是故步自封的植物﹐柔軟的草。可能是固定不能移動的河床﹐而不是奔放的河水。是樸實且凹凸不平的泥土路﹐而不是伸展跨越激流的長橋。是陰暗的隱匿的洞穴﹐而不是開闊的原野。我記得許多迂迴的對話﹐顧左右而言他那樣的零星碎語。我記得說故事﹐一直說都說不完的故事﹐也並不是寓言或者神話﹐僅僅就是生活細節那樣平凡的不痛不癢的紀實。一段山道簡單地從這谷起頭﹐簡單地在那谷收尾。如果其間有江洋大盜攔路劫掠那樣的事﹐必然不會發生在我朴拙的日曆。也不是說我就那樣地沒有動態(不是說從這谷走山路到了那谷收尾了嗎﹖)﹐僅僅是陳述﹐於我上意識間﹐有時突兀浮生的﹐大不過就是那些句點大小的輕微尷尬﹐頂多是厭惡那樣的情緒﹐終究不是什麼大奔大放那樣的衝激。

如果我嘗試切割意識如同切割一張蓆墊﹐其愚昧也可能近似一種切割地圖的企圖。某某經緯度的某個方向﹐我決定不再經過了﹐或許便不再聽見可厭的狼嚎不再聞得見讓人噁心的野獸氣味。那是單純地(幼稚地)假設了﹐某些經緯線劃開了純潔的保留區。我此際回顧﹐並不能夠再有那樣的信心。妳可能不得不接受自我﹐接受自我就是有某個程度但微小程度醜陋的可能性。與自己割蓆這樣一件事的不必要或許不言而喻﹐但什麼又是真那麼必要的呢﹖也許就是那些雨點似地偶來的尷尬或輕微厭惡感﹐讓妳保留一種對於善與惡、正常與變態、美與醜、以及柔軟與強暴的知覺。我堅持柔軟的權利﹐不能否認某些時刻下意識隱匿著強暴的衝動﹐這樣的可能性。我們是分裂的﹐還好不明目張膽地如此。

2/26/2009

[芝言]

割蓆斷義在內心的澎湃其實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勝利，雀躍也好、悲哀也有道理。
決裂是一個全新的開始，遂使被蒙蔽壓制的嫩芽能因而重新正常的發展。
把自己一分為二，是為徹底的革除不想要的、難以承受的。或是不壞不好之間游移而妨害自己向更好、更理想方向發展的，也一刀割下去吧！
但是另一種割捨可就難了。對文字的熱愛與堅持因為稀疏的讀者所冷卻，而決定淡去時，那種煎熬既沒有澎湃、也沒有悸動，只是幽幽的不置一詞，甚至也不來不看。
女為悅己者容，作者又為誰而容？堅持就是一種感動，也是美德，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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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立]

自省意味極強，用不斷詰問的筆法，將問題拋給讀者或自問自嘲，在晚輩看來，一連串乍似難以消化的邏輯性長句，如同一節節以鐵鍊拉著的列車，同在一條思緒的軌道上，火車頭一轉彎，後續的車廂便跟著一個個換了個角度......閱讀您的文章，就有這種「整體性」概括的想像與現實拉扯卻又互依的魔力存在著。人啊，是矛盾的精神體，有時彷彿有出現多個自我，在同一時刻相互對答，然後選出一個最適合當下時機的自我，推選它面臨「現在」、「過去」或「未來」。就好像交流電一般。存在著各種面貌，但彼此卻息息相關，可能互相感到厭憎，又或許相安無事，要怎樣去identify一個人？[HR]無論如何，自己還是自己，就整體來說如此。縱然內部有所齟齬，那應該也是自己要解決的心的問題，就留待夢中去分析，叫出適合的自我，去面對該來的時刻，或緬懷已經逝去的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