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閉之年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

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那一年,懷著有些朦朧的夢,懷著對人生對未來的不自覺性,步入公職補習班,把未來交給連自己也無法定位的座標。之後的那段路,一輩子的灰暗天色聚攏起來都無法表現那年的抑鬱寡歡。

  有時,無力記敘某些始終不知如何闡述的情境,總是讓我感到困頓,但我並不因而放棄它,因為生命中的惶惑,便是珍貴在難以清晰地攤展。那或許是ㄧ種比死亡更難解的形上學 。

  始終無法接受被幽禁在狹小的自習室裡,相對於同學們的專注,我感到渙散且不自在。通常我的去處是鄰近的速食店,點一杯咖啡,聆聽人們來去如潮汐、拋棄與撿拾紛擾的情緒。在喧囂裡反映最單純的寧靜,在混亂中得到最純淨的自我,在所有矯情中不帶任何情緒性包袱,純粹旁觀。

  大部分的時間陽光撒滿速食店整個二樓,沒有任何角落被遺漏。明亮的地板和桌椅,使本來如螻蟻般佔領書頁的那些艱澀的理論與法條,頓時柔軟起來,像游移的潔淨水草,盼望熱帶魚親切地打聲招呼那樣的鏡頭。我每天用這樣的幻想,去排遣心中除了讀書之外的空白,日復以夜。

  而後,心中的空白,在那些焚膏繼晷的時光裡,仍然從腳底一路堆疊到胸口,幾乎封鎖僅存的鼻息。我只能專注地對抗一波又一波浪潮般的憂慮,數著日落、隨著教科書的文字一路往前艱困地攀爬。但我確信那與憂鬱無涉,因為目標畢竟在遠方,只是看不清終點;你在春天出發,總會遇見秋天,你能理解枯葉之於低潮的道理,只是因為下個春季尚未來臨,而冬天,很快隨著召喚而來。

  我罄其所有努力,卻打造了一個盲目的窟窿,那個夏季在許多不期而遇的雷陣雨裡嘩啦啦便過去了。

  說是渴望,毋寧解釋為在這樣的生活型態裡去幻想另一種生活型態,那時候只覺得鎮日漂浮半空不曾著陸,生活稱不上生活,所有喜悲都被淡化成一片遙遠的霧氣,而霧裡包圍著的,是一種優渥的寂寞感,在某種程度上無需面對現實鬥爭的鮮血淋漓,只需傾盡全力對抗一種叫做心魔的非物質,時時刻刻得提防它蝕刻我的專注,崩毀我的信念。

  寂寞本身並不難熬,難熬的是與它共生共榮的過程,但不能確認的是,結束這場和平戰鬥之後,寂寞是否能轉為生命的能量引領我前行。

  當我原本以為靈魂要老朽在這暮氣沈鬱的人生囚牢時,拯救我的是樓頂噴出的一道火光,因為裝潢不慎點燃的火苗吞噬了原本已衰敗的樓面,而我,正在火苗席捲的樓層下抄著不知所云的行政學筆記。

  大樓對面是火車站,10分鐘後我已隨著人群疏散到警戒線外,走進站前廣場,睥睨那些剛下火車不明就裡的旅客,他們紛紛抬頭望著充滿災難的大樓頂端,從疑惑轉為驚嘆,像是欣賞一種米蘭時尚表演的表情。

  「請問一下,」有位西裝筆挺提著發亮公事包的男士凝望天空良久後,不解地移過頭來,表情疑慮。

「有飛碟嗎……?」

「或許是吧。」多希望真的是飛碟,暫時轉移一下茫然的思緒。

  那場大樓的那場火,燒焦了殘喘的猶豫,關於或者可能的那些夢。攪著濃煙的帷幕之外,扭曲的世界仍在運轉,目空一片毫無秩序的路面交管,忽然開始厭惡這場混亂,過去全是被誤導的荒謬劇。我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換來的是一陣驚嚇與十二道金牌召回。

  「這年頭,連補習都難為啦!」母親總拿這句話為我開脫,彷彿我的棄學不顧是不存在的罪。

  後來我不再去了,只是須臾的決定,倉皇感覺一切艱困的過程從不曾存在,某些能量阻斷以後無法補充,如青春輾轉,如季節更替。後來在廣播裡聽見當時的班主任受訪,侃侃而談補習班浴火重生的過程,忽然覺得那已是與我無涉的記憶。我就像是個從埃及古墓逃脫的人,徹底遠離乾枯與屍味,回到充滿喜怒哀樂都在標準值的人間。

  幽閉那一年,不是個老故事,卻像是個老記憶,每每誘發我的孤寂感,提醒我人生真正的意義。
幽閉之年的那把火是否照亮了什麼嗎?

也許像是命運的紅綠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