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 7月 15, 2004 10:10 am
《散文四题》
甘肃 李满强
《滚动的夏天》
整个夏天，我都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之中。这与天气有关，与运动有关。
不管夜里睡得多迟，夏天的清晨，我总能很及时地醒来。六点半钟，我带上运动衣裤，骑上单车，横穿我所居住的小城，到城北的中心体育场换上运动服，系好鞋带，跑步，然后踢球。一起的朋友们有的早已先我而至了。大家互相问好致意，然后就是传接配合，激烈地拼抢，直到身上大汗淋漓，头顶热气腾腾，方才意犹未尽地按原路返回。
之后，一天的工作，方才正式开始。
夏天的夜来得迟，晚饭后夜幕闭合前的这段时间，也被我充分利用起来。每次在骑车走往体育场途中，我心中总涌动着一种美好的感觉。像是在通往幸福的路上，去赴一场很久以来的约会。有时即使不踢球，坐在一旁静静地看那些老头老太太很认真地一招一式地比划太极拳，上小学的孩子们在互相追逐，我也觉得是无比的幸福。
我自小在农村长大，不知足球为何物。直到升入县立中学，方才目睹真正足球形状。奈何当时课业繁重，不敢分心，及至考入大学，才敢放纵性情，可惜个小腿短，长进不大。每逢比赛，只能做替补或者后卫。饶是这样，三年过去，竟也赢得个“铁后卫”的美誉。课余饭后，有志趣相同者便聚在一起神侃，侃到兴奋处，便拉上一伙向外班外系叫阵。直到在球场上拼得大汗淋漓，疲惫不堪之时，方才觉得过瘾。可惜韶华易逝，当年的球友如今已流落四方，踪迹难觅，更甭说聚在一起踢一场球了，这样的梦也连做也不敢做。
如果说足球赛事是球迷的节日的话，那么每四年一届的世界杯就是球迷的狂欢节。94年世界杯举行时，适逢我在家乡小县城参加高考，没有赶上。98年世界杯来临之际，却是我校园生活的最后一个段落。对足球的狂热冲淡了离愁别感。6月10日那天，我们早早地吃过了晚饭，人人脸上洋溢着只有过节才有快乐和兴奋。为了便于看比赛，全班四十多人包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录像厅。是夜，人多屋小，加之气温又高，热汗滚滚而没有人打瞌睡或中间离去。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7月2日我们被一张纸派遣证送往东西南北。有一位庆阳籍的男生，他是我们班队“流浪者”队的队长，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这样写到：“世界杯刚刚拉开战幕，而我们却要分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球赛，就让我们开始另一场轰轰烈烈的比赛吧！”留恋与惜别之情溢于言表。我常常这样想，那一粒圆圆的足球为什么能将不同国度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拉在一起呢？除了它具有力与美的魅力之外，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解释么？
1998年7 月13日凌晨。我独自一个人在故乡看完了法国队跟巴西队的比赛。看到赛场上载歌载舞的法国人，我不禁也冲动地举起了手臂，多想酣畅淋漓的高呼一声啊！可是回头四顾时，却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只我一个人，一股巨大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只好任伤感的手臂慢慢垂落！
好多年来，我曾经对远方心怀美好，但是当有一天终于在南中国大地上转了一圈回来后，我发现我的生活还是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那些东西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太遥远了就觉得虚无。在这个西北小城里，我更关心气的冷暖和县城中心体育场上滚动的那个足球，跟专注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熟悉的脸庞。在我看来，球场上气喘吁吁的我是真实的，那些和善和老太老头和孩子们是真实的，我将和他们一起分享又一个美好的夏天。
《盲人歌手》
其时，我正骑着单车穿过黄昏的街道。
晚饭后的人们，三三两两，领取着一天中最后的惬意与逍遥。在世纪之初的今天，他们是富足的、懂得享受生活的一群。
忽然，一种类似于黄梅戏的唱腔从不远处传来，伴着古老的二胡声。
整个世界忽然间就静下来，只有黄梅戏和二胡在黄昏的空气中执着地流淌着。
遁着声音，我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盲人歌手，衣衫破烂，在黄昏的街道上用音乐向人们诉说着活着的艰难。他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铁罐，一毛、两毛的零角儿，胡乱地撒在其间。给钱的人是自发的，因为他们得到了回报。拿钱的也心安理得，因为他付出了力所能及的劳动。这与在车站上常见的一幕是不同的，那些或真或假的乞丐，一面向你扮着鬼脸，一面伸着脏兮兮的手，钱少了他们还会露出森森黄牙，嗤笑你的贫穷与吝啬！我还曾经见过一个，他一面在向过往的人们讨钱，背过身去却又在拿手机跟人通话！
这个盲人歌手的眼睛是无光的，脸神却无比的安详，在黄昏的风中，他用音乐诠释着别一种人生。，生活可以改变有些人的境况，但却无法消灭他的自尊，只要自尊还在，他的肢体无论多么残缺，他的人生却是完好无缺的。
〈邻居阿平〉
邻居阿平长我五岁，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一副身强力壮，派头十足的样子。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阿平已经是五年级的“大学生”了。阿平的个头和强壮的身体给他带来了好运，——做了我们的“路队长”。简单一点说，就是我们社全体学生放学时走在路上的“长官”。如果我们在路上乱跑或者打架阿平就就地处罚和向老师报告的权利。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阿平已经初中毕业了，正赶上80年代中期民工潮从农村包围城市的大好时光。阿平那时是18岁多一点的样子，第一年跑到兰州一个工程队就挣了3000元，成了村里小伙子们人人羡慕的英雄。过春节的时候，阿平西装皮鞋，神气得厉害，他抽的“凤凰”牌香烟半个村子里都能闻得到香味。在我早年的印象里，阿平总是很能干的样子。
后来我继续上学，直到大学毕业。阿平也结婚生子，一连生了3个全是女孩子，这让一直想要个跟他一般强壮的男娃儿的阿平很不甘心。阿平就毅然加入到超生游击队的行列之中，最后总算生了个“带把的”。去年过年时，一身破烂的阿平和媳妇领着三个女娃抱着个儿子“荣归故里”。阿平逢人就说：这下放心了，光阴再穷我也能捱过去!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
由于连年干旱，粮食歉收再加上超生罚了几千元的款。今年春上，阿平不得不别妻离子。重操旧业，干起了打工的老行当。春节过后，阿平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道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新疆阿克苏，在一家私人煤窑里干活。阿平总共才干了五天活，第二天晚上他差点被煤砸断了腿，但侥幸躲过了；第五天晚上，幸运女神并没有再次降临他，塌方的煤将他的右臂从肘关节以下全部吞噬了！“我还是比较幸运的，有人当场被活活砸死了!”阿平说这活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表情仍是微笑的。后来，那个黑心的维族煤窑主在治愈了伤口后，只给了850元安抚费就把阿平打发回家了。
我是在阿平回乡的汽车上见到他的。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从侧面看上去仍然虎背熊腰，健壮不减当年。只是右臂下面那半截空荡荡的袖管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使人有种无比的感伤和空落——而他的那四个历尽千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正等着他用硕果仅存的右手拉扯成人。
〈一只鸟的死亡过程〉
夏日的雨，像个急性子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拍屁股，连个影儿也没有了。
晚饭过后，去和朋友在街上散步，被雨水洗过的树木和街道，格外的爽心悦目。那些灰蒙蒙的建筑，也呈现出些许亮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泥土神秘的香味。
沿街是两排高大的国槐，在浓重的树影下行走，有一种脱俗的感觉。我和朋友漫谈着这个春天以来持续的沙尘暴，小县城里日益庞大的垃圾堆以及那些在风中飞扬的风筝一样的塑料袋。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只鸟。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精灵，有着翠鸟一样长而尖的喙，灰色的羽毛边上镶着一圈淡淡的黄。
它肯定是饿坏了，从国槐的浓荫中跌跌撞撞的飞下来，然后在地下站定了。一双乌黑晶莹豆子一样的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们一步步向它走近。
“好一只漂亮的小鸟！”朋友惊叹到：“要是被那家的小孩子捉了去，必死无疑！“
“不如自们把它带回家里去，喂饱了再让它回大自然，”我提议。
这只漂亮的小鸟类、就成了我的掌中之物。握住它毛茸茸的身体，我能感觉到一股温暖在掌心里四下散开。
我和朋友带着小鸟回到自己的住所，用装鞋的盒子在上面剪了几个通风口，给它安了一个暂时的“家”。再用烟灰缸盛上清水和食物放在盒子里。小鸟显然是饿坏了，不顾我在跟前瞅着它，低下头来啄上一嘴，然后抬起头来，两只豆样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
第二天早晨，我在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中醒来，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新朋友”美妙的歌唱。到盒子边上看时，只见它在盒子里不安地来回走动，显然，恢复体力的它已经对这片狭小的空间提出了抗议。
我竟然有些舍不得它了。朋友临走时建议我放了它：“要不你会弄死它的！”
我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它在盒子里有吃有喝又安全，难道会自寻死路不成？
中午下班回来，我顾不得放下手中的包，就去盒子跟前看它，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只鲜活旺盛的生命。然而当盖子揭开时，我呆了——
那只尚未成年的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它曾经鲜活温热的身体，已经香消殒散，冰冷僵硬的躺在我给它设置的“牢笼”中，两只豆样的眼睛睁开着，仍然向往着外面近在尺的树木和天空。
我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挖了坑，埋下它小小的躯体，在掩土的时候，我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虚伪的人。我曾经以为我是一个忠实的环保主意者，还准备在这个西北小城里倡导并发起一次拒绝使用塑料袋的运动，以此来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但是，我竟然连一只小鸟的自由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环保呢？如果我眼前跑过一只藏羚羊，我肯定会象其它人一样，伸手哪怕抓到一根羊毛，也会仔细辨认看是来是有“软黄金”之称的羊绒的！我的双手上粘满了一只小鸟的羽毛和鲜血。充其量，我只能算作一个“叶公好龙”式的环保主义者！
夜里睡觉，梦见一只乖巧的小鸟在窗闪的梨树上啁啾，似乎就是我路上捡到的那只。
甘肃 李满强
《滚动的夏天》
整个夏天，我都处于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之中。这与天气有关，与运动有关。
不管夜里睡得多迟，夏天的清晨，我总能很及时地醒来。六点半钟，我带上运动衣裤，骑上单车，横穿我所居住的小城，到城北的中心体育场换上运动服，系好鞋带，跑步，然后踢球。一起的朋友们有的早已先我而至了。大家互相问好致意，然后就是传接配合，激烈地拼抢，直到身上大汗淋漓，头顶热气腾腾，方才意犹未尽地按原路返回。
之后，一天的工作，方才正式开始。
夏天的夜来得迟，晚饭后夜幕闭合前的这段时间，也被我充分利用起来。每次在骑车走往体育场途中，我心中总涌动着一种美好的感觉。像是在通往幸福的路上，去赴一场很久以来的约会。有时即使不踢球，坐在一旁静静地看那些老头老太太很认真地一招一式地比划太极拳，上小学的孩子们在互相追逐，我也觉得是无比的幸福。
我自小在农村长大，不知足球为何物。直到升入县立中学，方才目睹真正足球形状。奈何当时课业繁重，不敢分心，及至考入大学，才敢放纵性情，可惜个小腿短，长进不大。每逢比赛，只能做替补或者后卫。饶是这样，三年过去，竟也赢得个“铁后卫”的美誉。课余饭后，有志趣相同者便聚在一起神侃，侃到兴奋处，便拉上一伙向外班外系叫阵。直到在球场上拼得大汗淋漓，疲惫不堪之时，方才觉得过瘾。可惜韶华易逝，当年的球友如今已流落四方，踪迹难觅，更甭说聚在一起踢一场球了，这样的梦也连做也不敢做。
如果说足球赛事是球迷的节日的话，那么每四年一届的世界杯就是球迷的狂欢节。94年世界杯举行时，适逢我在家乡小县城参加高考，没有赶上。98年世界杯来临之际，却是我校园生活的最后一个段落。对足球的狂热冲淡了离愁别感。6月10日那天，我们早早地吃过了晚饭，人人脸上洋溢着只有过节才有快乐和兴奋。为了便于看比赛，全班四十多人包了学校外面的一家录像厅。是夜，人多屋小，加之气温又高，热汗滚滚而没有人打瞌睡或中间离去。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7月2日我们被一张纸派遣证送往东西南北。有一位庆阳籍的男生，他是我们班队“流浪者”队的队长，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这样写到：“世界杯刚刚拉开战幕，而我们却要分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球赛，就让我们开始另一场轰轰烈烈的比赛吧！”留恋与惜别之情溢于言表。我常常这样想，那一粒圆圆的足球为什么能将不同国度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拉在一起呢？除了它具有力与美的魅力之外，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解释么？
1998年7 月13日凌晨。我独自一个人在故乡看完了法国队跟巴西队的比赛。看到赛场上载歌载舞的法国人，我不禁也冲动地举起了手臂，多想酣畅淋漓的高呼一声啊！可是回头四顾时，却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只我一个人，一股巨大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只好任伤感的手臂慢慢垂落！
好多年来，我曾经对远方心怀美好，但是当有一天终于在南中国大地上转了一圈回来后，我发现我的生活还是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那些东西距离我实在太遥远了，太遥远了就觉得虚无。在这个西北小城里，我更关心气的冷暖和县城中心体育场上滚动的那个足球，跟专注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熟悉的脸庞。在我看来，球场上气喘吁吁的我是真实的，那些和善和老太老头和孩子们是真实的，我将和他们一起分享又一个美好的夏天。
《盲人歌手》
其时，我正骑着单车穿过黄昏的街道。
晚饭后的人们，三三两两，领取着一天中最后的惬意与逍遥。在世纪之初的今天，他们是富足的、懂得享受生活的一群。
忽然，一种类似于黄梅戏的唱腔从不远处传来，伴着古老的二胡声。
整个世界忽然间就静下来，只有黄梅戏和二胡在黄昏的空气中执着地流淌着。
遁着声音，我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盲人歌手，衣衫破烂，在黄昏的街道上用音乐向人们诉说着活着的艰难。他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铁罐，一毛、两毛的零角儿，胡乱地撒在其间。给钱的人是自发的，因为他们得到了回报。拿钱的也心安理得，因为他付出了力所能及的劳动。这与在车站上常见的一幕是不同的，那些或真或假的乞丐，一面向你扮着鬼脸，一面伸着脏兮兮的手，钱少了他们还会露出森森黄牙，嗤笑你的贫穷与吝啬！我还曾经见过一个，他一面在向过往的人们讨钱，背过身去却又在拿手机跟人通话！
这个盲人歌手的眼睛是无光的，脸神却无比的安详，在黄昏的风中，他用音乐诠释着别一种人生。，生活可以改变有些人的境况，但却无法消灭他的自尊，只要自尊还在，他的肢体无论多么残缺，他的人生却是完好无缺的。
〈邻居阿平〉
邻居阿平长我五岁，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一副身强力壮，派头十足的样子。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阿平已经是五年级的“大学生”了。阿平的个头和强壮的身体给他带来了好运，——做了我们的“路队长”。简单一点说，就是我们社全体学生放学时走在路上的“长官”。如果我们在路上乱跑或者打架阿平就就地处罚和向老师报告的权利。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阿平已经初中毕业了，正赶上80年代中期民工潮从农村包围城市的大好时光。阿平那时是18岁多一点的样子，第一年跑到兰州一个工程队就挣了3000元，成了村里小伙子们人人羡慕的英雄。过春节的时候，阿平西装皮鞋，神气得厉害，他抽的“凤凰”牌香烟半个村子里都能闻得到香味。在我早年的印象里，阿平总是很能干的样子。
后来我继续上学，直到大学毕业。阿平也结婚生子，一连生了3个全是女孩子，这让一直想要个跟他一般强壮的男娃儿的阿平很不甘心。阿平就毅然加入到超生游击队的行列之中，最后总算生了个“带把的”。去年过年时，一身破烂的阿平和媳妇领着三个女娃抱着个儿子“荣归故里”。阿平逢人就说：这下放心了，光阴再穷我也能捱过去!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
由于连年干旱，粮食歉收再加上超生罚了几千元的款。今年春上，阿平不得不别妻离子。重操旧业，干起了打工的老行当。春节过后，阿平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道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新疆阿克苏，在一家私人煤窑里干活。阿平总共才干了五天活，第二天晚上他差点被煤砸断了腿，但侥幸躲过了；第五天晚上，幸运女神并没有再次降临他，塌方的煤将他的右臂从肘关节以下全部吞噬了！“我还是比较幸运的，有人当场被活活砸死了!”阿平说这活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表情仍是微笑的。后来，那个黑心的维族煤窑主在治愈了伤口后，只给了850元安抚费就把阿平打发回家了。
我是在阿平回乡的汽车上见到他的。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从侧面看上去仍然虎背熊腰，健壮不减当年。只是右臂下面那半截空荡荡的袖管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使人有种无比的感伤和空落——而他的那四个历尽千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正等着他用硕果仅存的右手拉扯成人。
〈一只鸟的死亡过程〉
夏日的雨，像个急性子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拍屁股，连个影儿也没有了。
晚饭过后，去和朋友在街上散步，被雨水洗过的树木和街道，格外的爽心悦目。那些灰蒙蒙的建筑，也呈现出些许亮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泥土神秘的香味。
沿街是两排高大的国槐，在浓重的树影下行走，有一种脱俗的感觉。我和朋友漫谈着这个春天以来持续的沙尘暴，小县城里日益庞大的垃圾堆以及那些在风中飞扬的风筝一样的塑料袋。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只鸟。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精灵，有着翠鸟一样长而尖的喙，灰色的羽毛边上镶着一圈淡淡的黄。
它肯定是饿坏了，从国槐的浓荫中跌跌撞撞的飞下来，然后在地下站定了。一双乌黑晶莹豆子一样的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们一步步向它走近。
“好一只漂亮的小鸟！”朋友惊叹到：“要是被那家的小孩子捉了去，必死无疑！“
“不如自们把它带回家里去，喂饱了再让它回大自然，”我提议。
这只漂亮的小鸟类、就成了我的掌中之物。握住它毛茸茸的身体，我能感觉到一股温暖在掌心里四下散开。
我和朋友带着小鸟回到自己的住所，用装鞋的盒子在上面剪了几个通风口，给它安了一个暂时的“家”。再用烟灰缸盛上清水和食物放在盒子里。小鸟显然是饿坏了，不顾我在跟前瞅着它，低下头来啄上一嘴，然后抬起头来，两只豆样的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我。
第二天早晨，我在一阵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中醒来，不用看我就知道是“新朋友”美妙的歌唱。到盒子边上看时，只见它在盒子里不安地来回走动，显然，恢复体力的它已经对这片狭小的空间提出了抗议。
我竟然有些舍不得它了。朋友临走时建议我放了它：“要不你会弄死它的！”
我对他的话很不以为然。它在盒子里有吃有喝又安全，难道会自寻死路不成？
中午下班回来，我顾不得放下手中的包，就去盒子跟前看它，我以为我会看到一只鲜活旺盛的生命。然而当盖子揭开时，我呆了——
那只尚未成年的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它曾经鲜活温热的身体，已经香消殒散，冰冷僵硬的躺在我给它设置的“牢笼”中，两只豆样的眼睛睁开着，仍然向往着外面近在尺的树木和天空。
我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挖了坑，埋下它小小的躯体，在掩土的时候，我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虚伪的人。我曾经以为我是一个忠实的环保主意者，还准备在这个西北小城里倡导并发起一次拒绝使用塑料袋的运动，以此来唤醒人们的环保意识。但是，我竟然连一只小鸟的自由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环保呢？如果我眼前跑过一只藏羚羊，我肯定会象其它人一样，伸手哪怕抓到一根羊毛，也会仔细辨认看是来是有“软黄金”之称的羊绒的！我的双手上粘满了一只小鸟的羽毛和鲜血。充其量，我只能算作一个“叶公好龙”式的环保主义者！
夜里睡觉，梦见一只乖巧的小鸟在窗闪的梨树上啁啾，似乎就是我路上捡到的那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