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個意外的零下的清晨，從雜亂的短草間已經不能見到上個月冰雪覆蓋的遺跡。這樣我的意識企圖建立一種春天的印象，或許四月的雨水會逐漸形成這個企圖的一種實證。當然，也或許不然。季節並不是日曆，這是個不常被忽視但常被遺忘的誤差。我現在思考心情與季節之間虛線的關係，仍不免忽略主客之間的誤差。記得有些不久前的日子和那些日子的心思，像另一個季節那樣，雜亂的短草間已經不存冰雪，我所不能夠清楚敘述的流動當然也更不能夠回憶，因此為自己印證結構主義的要條：我人所意識與思考的概念無非都是經由語文界定過的。一切都是文本媒介（text-mediated）後的，我最大的悲哀，無非具在對於敘述的乏力︰去此，我的世界我的生命無非乏力的陳言。我儘可以大聲吶喊，並無能脫出陳言的拘禁。

我想像一些發生或沒有發生的對話，如果一個習於在內向思維裡浪遊（嘿,甚至狼遊好了！）的個體，終究不能夠在外在世界的意象裡覓見真切感動的敘述，那麼文本媒介的外在意象世界只是浮沫流過意識的長河。我寧可信任表面以下的重力，但語言並不能趨近這個重力的幽微，我的意識因此是永恆隔在其外的。

為此我應該可以悲傷的，然即使這個悲傷都是遙遠的。日常生活的零碎以習慣的巨大麻醉力覆蓋我由一刻連接到下一刻的所有串環。我如果不留心，便輕易錯認這個習慣的串鍊為自我。是的，我知道自己是經常這樣被一個不留心的自我所迷惑的。

我近日常沉陷這樣乏力的自覺，當偶然我很真切地理解，敘述技巧的翻轉並不能、完全無能為我推開文本底下的那些，那些甚麼呢？哪些呢？當敘述甚至無力於明確或肯定地設問，文本媒介的世界與在這個世界日復一日的生存是很難賦予積極意義的，除非，除非妳說謊好了。因此我開始相信：（1）說謊的人是幸福的。（2）說謊而不自知的人是最幸福的。這些人重複以自我文本媒介世界的中心，建立他們深信的文本媒介的生活，就像季節的流動那麼流暢順利地奔行於時間的河渠。文本媒介的表象與文本媒介的真相，隱秘契合，如同久年的伴侶在無聲中滑行做愛，除去過程並無內在的疑問。四月就這樣以一個數字和一個天象在我意識中成立。我怎麼去愛、以及渡過，以及在文本媒介的世界與生活細節裡定義自己和自己敘述的角度與涵義，這些瑣碎的想頭，其多餘的本質，可能類屬黛玉葬花那樣矯作亦未可知。

4/3/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