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一位老朋友爭執一件往事。不是吧﹗他數次這麼很堅定地反駁。後來我們的版本完全不同。甚至於地點的四週環境與氣氛都差別許多。

因為我一向健忘﹐更因為這個我一向健忘的印象已經成為不需要質疑的事態﹐我便只能羞澀地苦笑﹐默認一個與我記憶相左的事件與過程。

那天晚上我到另一位老友家去喝茶﹐那是我喜歡的文山﹐在紫砂壺裡沖出弦樂一樣低微但清楚地飄散開來的香馥。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時刻﹐散漫地想起香水﹐一種蘆薈與蜂蜜的甜潤。我相信自己在某個時刻曾經站立在這個氣息的左近﹐很可能是在地鐵或是忙亂的車站﹐很可能因此我的鼻尖與某個女子的髮梢甚至頸間只是咫尺的距離﹐如果地鐵或公車的車廂稍微激烈些搖動﹐甚至就會有倏忽間輕微的摩擦。我的老友那時正興高采烈地敘述著最近的一場音樂會﹐是流行的搖滾樂﹐周遭年青人瘋狂地舞動﹐他可以嗅聞到熱烈的汗水﹐完全淹沒在激動的呼喊聲中。

後來我們到附近的廟場觀看一場祭祀﹐當地人信仰的某種地方神祇。一座簡陋的戲臺上跳動鬥擊著戲偶﹐電光雷閃中有嚴重的生死格鬥﹐至少臺下有關心地仰望著的大群觀眾﹐有時大聲驚呼或是叫好。我的老友輕易就能夠投入生命、跟隨當時即刻的潮流起伏蕩動﹐因此在臺前沉迷而至手舞足蹈那樣地入戲。我任他繼續看戲﹐自己到外圍的小吃攤﹐買了四神湯﹐在塑膠雨蓬下頭找位子坐了。這樣的一個不冷不熱的晚春夜裡﹐我並沒有什麼期望地聽任時間在沒有特定事件的流程裡漫流。

大概在兩年之後我再次見到那位老友。我們說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堅稱我們在離開廟場後去了敦南的誠品書局﹐後來又去了 Q-Bar，更且﹐是帶著兩位他在書店的西書部搭訕結識的女孩子。

這樣的事件﹐對於他自然是稀鬆平常的。接下來他說起外雙溪﹐宵夜與其他等等﹐我仍然是完全沒有記憶的。我記得先前﹐在廟場外圍的小吃攤、塑膠雨蓬、四神湯﹐尤其是米酒在熱湯的中藥氣味之上﹐氤氳浮起飄過鼻尖的感受。後來呢﹖我記得廟場外圍﹐就在小吃攤旁邊的一排七里香﹐那種蜂蜜似的淡淡甜香。我記得當時還聯想起另一度的香水氣息。

我因為他熱情的爭論而可以想起﹐在別的機緣上曾經路過外雙溪、迂迴彎曲的山道。記得多年前水畔有些食堂﹐後來好像有茶館的樣子。於我﹐都已經稀釋成近乎猜測那樣的朦朧記憶。他跟我說起那個夜晚﹐其他許多刺激而熾烈的情節﹐我只能像看戲那樣﹐而且並不能夠入戲那樣﹐聽任他敘述。就像某些不冷不熱的夜晚﹐我的聽任時間在沒有特定事件的流程裡漫流。

2/21/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