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方式其一︰喝水﹐喝許多許多水。
其二:找一面牆﹐注視﹐注視許久許久。
其三︰把耳朵貼上桌面﹐聽。

妳便知道我的意思了。這是我的食譜﹐也是我的地圖。飢餓與迷路只是同一隻象的鼻子和尾巴。妳會使弄鬥雞眼嗎﹖我就是不會﹐始終極度遺憾﹐有一種奇幻的風景﹐我進不去。

紀曉嵐曾經把你字拆開︰爾人。他這樣譏諷地用在一個下聯。依此﹐妳﹐就是爾女。他﹐只是︰也人。她呢﹖也女罷了。我呢﹖這很奇怪了。我人的話﹐是俄。俄﹖ 奇摩字典說︰ 1. instantly; abruptly; suddenly。我不信邪。教育部網路辭典(簡易版)說︰須臾、片刻。又舉例:俄頃、俄而。如此﹐就大事不妙了。我﹐旁邊是沒有人的。旁邊有人的話﹐則是須臾、片刻的。

我(是的﹐旁邊沒有人的)有位老友好酒。當然﹐我有好幾位老友是好酒的﹐此刻我想起的是其中之一。他跟我一樣﹐家住台北。(家住﹐這個說法忒奇怪。人可以住哪住哪﹐家﹐應該是在哪在哪。家﹐後頭用個及物動詞﹐只能說是擬人化的用法。不過﹐妳若是講起什麼人的家鄉﹐若是說某某人誰誰家住哪裡哪裡﹐ 可能已經不覺得自己的用法有擬人的那種比喻的用意了。這說明﹐語言裡有許多原來鮮活﹐但後來枯死了的元素。)當然啦﹐有好多人是家住台北的。我那位老友﹐ 在台北和好酒這兩個類別下﹐還是很不獨特的。依此﹐我就算再舉十個八個他的特徵﹐他很可能還是台北的一隻小工蟻罷了。我想說的是﹐放假回台北時﹐(對了﹐ 這是說我們念大學的時候)我常打電話找他看電影。(為什麼不找女朋友呢﹖答案就在問題裡。)都是他母親接的。久之﹐她聽到我聲音就知道我是誰。記得後來是在我第三次返國時﹐他告訴我母親去世了。那是我們大學畢業之後六七年的事了。我始終沒去過他家(對﹐他家﹐在﹐台北﹐搬家過﹐還是﹐在﹐台北)。這樣一件事﹐一個母親認得我的聲音﹐從生到死沒見過我(是的﹐我從生到死都沒見過她。)﹐曾經讓我思索生命的曲折。

有一天在廣告裡看到兩個我迷戀的女人:Ashley J. 和 Marisa T. 竟然出現在同一部電影。我立刻記起 MT 和 R. Downing Jr. 的一部愛情喜劇。我記得看得就要昏倒那樣﹐栩栩然可以聽得到那個小城鎮的月光在她的腳步間流動。我記起一個獨身女子﹐一個奇異的迷戀的偵探一路追蹤﹐在北地的冰天雪原﹐很容易想像自己是那個追隨又保護著 AJ 的年輕人。E. McGregor 為我們作唯一能作的事﹐那是保護﹐尤其是追蹤跟隨。因為他﹐我們才有能去窺看。

黑暗的心是剛果的內地。康拉德說那是他一世走過最遠最艱難的路程。他實際上真的徒步溯游﹐穿過叢莽﹐到達上游時﹐發現原來答應他一個船長的位置﹐ 情勢逆轉﹐後來他只是回航的副手一名。船上載了一名病重的殖民主義官員﹐後來死在途中。他們就載著屍體一路下行。黑暗的剛果非洲的心臟腹地﹐所見的是殖民主義的漆黑。這個故事由一個老水手講出來﹐那晚他們在泰姆仕河上隨波起伏﹐透過了時間的折射空間的遼遠﹐一個黑夜的講故事的過程﹐便挖掘出四處潛藏的黑暗。有時候我們可以作瀟灑態﹐宣稱形式是不重要的小節。我對此充滿疑問。形式是很重要的吧﹖我們表現以及記述一些事情﹐同時我們選擇不去表現不去敘述另一些事情。不論是或不的選擇﹐我們都有意識地選擇一個說故事的姿態。

我丟失了好幾次。丟失了好幾次寫小說的意念。那些意念﹐甚至可以﹐可以更適當地描述為衝動。就像想看某一部電影﹐更適當點﹐想看某個明星(甚至兩個﹗兩個女明星﹗)。想著看過之後要寫篇感想﹐甚至評論﹗但這樣的意念也可以漂浮一時﹐爾後像河上的流火那樣﹐漂游爾後﹐俄頃就閃失隕滅。我們記憶一些事物情境﹐一些人物﹐或甚至只是一些人物的聲音﹐都是那麼地無常的。一個故事﹐在經過時空折射後﹐是不是還真實呢﹖或者只是火光外圍的昏暈。我們見到昏暈﹐ 知道不遠必有火光﹐是不是這樣罷了﹖然則我在多年後的此際﹐仍然記得老友母親的語音﹐以及閉上眼鏡﹐須臾就可以記起 AJ 和MT 的面容﹐她們在那兩部戲裡的悲欣﹐這些洵屬想像了﹖我想像我記得﹐爾後我相信我記得。那些爾人爾女、也人也女。俄頃﹐都可以在腦海的視野裡﹐在腦海的視野的流火的光暈裡﹐浮起又再漂遠。黑暗就擁擠包圍在光暈四週﹐那是我們心理的長河四週。我不能夠期望清明地記憶一切﹐因此我冀望能夠想像﹐想像許多許久的記憶。

2/12/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