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過世已屆一年。這天,在法事之前,清理一些外婆的遺物準備燒給她,打開她的嫁妝櫥櫃,一疊
古老的文件、日據時代的保險證(原來媽娘家在那時改姓星野,我從來都不知道呢)、舊照片(外公
外婆的年輕時代,媽咪舅舅們的兒童時代,極少的照片,全泛著橘黃,面孔也模糊了)、一些雜物(
別針、獎章等等小玩意兒,保證都有六七十年以上)。再打開另一扇櫃門,一眼便看到一隻約手掌大
小的招財貓,從一堆排列整齊的大小盒子中探出頭來。
我將招財貓拿出來,原來是個撲滿,但下方並沒有出口,看來不但招財,還能守財呢!只是這守財貓
肚裡卻空空如也。趕忙捧去給媽媽看,媽媽大叫:「這隻貓!這隻貓在我小時候就有了!」兩個舅舅
也笑著說:「那時我們把一毛錢五毛錢存進去,想拿出來用還捨不得打破,用鑷子夾了老半天咧。」
看來貓咪終究還是沒能守住錢財。
話匣子一開,半百年前的故事們一一出籠。另個較遠的舅舅(媽咪的堂弟)講起小時候的頑皮事跡,
說是外公從前在縣農會上班,有時會帶果樹苗回來種,某次就種了水梨,結實時外婆每天去數有幾個
梨子,生怕壞小孩去偷摘,這些頑皮舅舅們爬到樹上到處量角度,確定了從某個角度外婆看不到,便
去偷咬一口,等採下來發現,小孩都說是被鳥吃了。當然牙齒印罪證確鑿,被咬一口的梨子報銷,壞
孩子也賴不了一頓好打。
說著說著,那些我不曾躬逢的過往,自動在我腦裡建構出逐漸清晰的畫面。一股莫名的感動,把我的
心塞得滿滿,就要從眼角溢出來了,這些也是我該珍藏的故事。這是家庭、家族,我們體內有相同的
DNA,我從來不孤單。
外婆的一周年,和她過世以及出殯當天一般是個大晴天,長輩們瞇著眼在庭院裡講古,晚輩們輪流隨
著道士法師的法事合十助禱,更小的晚輩坐不住,在院子裡追逐打鬧,舅舅家裡十餘歲的失明老狗(
幼小時出了車禍,被表弟撿回來養到現在)片刻不得閒地踱來踱去。
送外婆進入家族在山上的祠堂時,舅舅又提起,這貓該是他們的大舅(外婆的兄弟)送的,推測用意
該是因為外婆當了母親,送給她逗小孩玩的。這麼算來,這隻貓年齡至少接近70歲!我暗中又想,說
不定這原本就是外婆孩童時期的玩具呢?而且這貓不知哪年生產製造,不知陳列多久賣到誰的手中,
在那個貧窮的年代,又不知輾轉經過多少孩童的手,才輪到我外婆、我娘這裡。那麼,招財貓的年代
更不可考了。
仔細端詳這隻貓,形狀不像當今大量生產的招財貓那般圓潤,上色技巧也看得出是人手一筆筆畫上去
的,瓷器貓身有均勻細緻的裂紋,整體透著一股撲拙的寫實派古趣。貓身是溫暖的米白和橘黃色,酷
似我家貓咪MISO,舅舅們便將這件遺物交給我。
古董招財貓握在手中,我小心翼翼用衣服將牠包起,心裡充滿了感謝,招財貓背後我的長輩們泰半已
不在人世,這隻貓有著沈甸甸的家族歷史重量,以及從我未曾謀面的長輩們所傳下來的,家族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