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榕樹下的懺悔』
故鄉的「古榕神」頗受尊崇,那年因為產業道路拓寬之需要,廟宇被迫遷移到偏僻的山凹角落裏。儘管如此,祂的香火非但不受影響,反比從前更加旺盛多多。鄉俗誰家孩子不好養,大都會將他送給榕樹公當契子。因此在我們村子裏的小孩,絶大部分都是樹神的義子。而我們出門在外,每當聚會之時都會以「榕神兄弟」相互稱呼。
村北的榮村兄與一男兄是鐵打的榕神兄弟檔,自從結識那天起,二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親如兄弟。山村分東南西北四個莊子,陳林王劉四大夥房分別是四莊的重心,其餘人口包括佃農和一些外來山客。早年四莊,因為輪流供水灌溉而結下冤仇。年輕人相遇互相詆毀為常事,械鬥流血犧牲性命時有所聞。吵吵鬧鬧經年不休,赤目相對不知伊於胡底?
這年村北輪到先灌溉的順序,西村人卻在溝渠暗處埋管偷水。東窗事發由村南與東村長老出面斡旋,最後西村人向村北人道歉了事。這是多年以來,唯一和平解決的糾紛。和事佬非常高興,因此,花錢僱請戲班在古榕神廟前廣場演出,既算酬神也是慶祝糾紛和平解決。說也真怪,自從這次的酬神戲後,四個村集成為和睦鄰居更為團結了。
榮村兄這天去北大湖抓魚,半途與外莊人發生糾紛而大打出手。寡不敵眾,他落荒逃回北村討救兵。村中青年結群出發,途中恰好遇見一男兄下班。榮村將事情始末敘說一下。一男二話不說便將摩托車掉頭,然後叫榮村做後座往前趕去。外莊人知道,榮村吃敗仗必然糾眾前來復仇,所以,他們也糾聚生力軍以逸代勞。
未幾村頭道路塵頭揚起,一男與榮村機車以進入莊內廣場。按照以往之默契,二人不發一語立即衝上前去。外莊人不虞有他這招,立刻面部中拳鼻血噴灑。二人氣在心頭已顧不得等候援軍的到來,乒乒乓乓的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這時外莊團體內有一矮個子小鬼,手中抄把開山刀加入戰圈。
一男見對方已亮出武器,他也回到摩托車出抓起一根木棒,快速趕回現場抵抗對方。現場一堆人圍著二人猛攻,棍棒齊飛刀光霍霍。雙方心思都在想要取勝,不知不覺手中用力更狂。一男靠著身體茁壯以一敵四。奈何人數差距太大,二人打得非常吃力。就在一陣猛攻之下,一男身中數刀倒臥血泊之中。
對方見血流嚇得抱頭鼠竄,榮村扶著一男上車,用上衣將他與自己綁在一起。然後踩動機車飛馳離開現場。他一路催油加速趕回北村醫院送診。然而車行至古榕樹廟附近,一男早已失血過多一命嗚呼矣。他停車解下好兄弟,但見他眼睛鄧得大大死不瞑目,榮村看了不禁悲從中來,抱著好友屍體嚎啕痛哭。
稍頃他的情緒仍然無法平息,回身又想騎車回去拼命。幸好眾人死命將他拉住,這才將他的衝動壓制下去。一男頭七之日,行兇對方一一落網。他們被帶到一男靈前懺悔,榮村早已被勸離靈堂,所以沒有發生事故。
自從一男走後,榮村有如失去靈魂變成另外一人。他不言不語不食不飲長達半年之久。他後悔帶一男前去復仇,要不是自己添油加醋將事情說得嚴重,好友怎會喪命現場呢。他越想越氣,恨不得拿把掃刀將對方砍盡。他將自己放逐,邊幅不修,鎮日精神恍恍惚惚。一男之父坤伯苦勸他回頭,一勸再勸繼續苦勸,最後終於勸醒榮村不再頹廢。甦醒過來的榮村,自願當榕神廟的義工。直到他九十高齡逝世,從未再踏出村門一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