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美文傳】三十人的相聚,兩個人的交集,一段綠色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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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我乘著公車下山,沿途盡是滿山滿谷的青,或許有人不覺訝異。畢竟在山上,那蔥鬱的綠又算得了什麼?山不都是那樣的嗎?

然而我著實嚇了一跳,兩年,我已經離開這裡兩年了,但是這裡沒有變過。或許有,但是變得不多。公車站牌好像易位了,垃圾桶也許被拆除。可是這裡的溫情還有愛,依然最多,而且不變。

這裡是,我的,高中母校。

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很久以前的一段歲月。說很久,其實不太久,因為對時間的判定是一個人的主觀認知,但是對甫屆弱冠的我而言,自認用這樣比喻還算恰當。

我的學校在山上?老天!我記得我第一次來到母校報到,我看了看手中的報到單,又看了看印著校名的石柱,再看了看四周。我怎麼也想不到,我要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過完我的高中三年,這是身為一個路痴的我始料未及的。當初填志願的時候,我沒有考慮過學校離我家有多遠多近,我只是天真的以為,反正都在同一個城市,只要公車還有到的地方都不算是人煙稀少。我不在意,倒是我的導師在意,她睜大眼睛說:「你連到火車站都會迷路了,你確定要到這麼偏僻的地方讀高中?」我點了點頭,但我壓根兒不知道在哪,對我這種視逛街為畏途的人來說、連到一個目的地都要看著公車站牌才能前進的人來說,我想我思考的缺失理所當然。畢竟以身為一個路痴所能設想的極限,遠遠比身為一個正常人所設想的極限來得無厘頭。導師憋住想笑的岔氣:「不過那裡倒是很幽靜是真的!」

幽靜?

如果是我現在來看,我只會跟問我的人說:「你想太多了。」假日來學校讀書的話或許還能體會那種靜謐的安寧。但是如果是平常的上學日,學生們可是卯足了勁在這裡喧囂。遠離了城市的嘈雜,依傍了青山的靈氣,我們放肆地享用這片意外的豐碩。

但是當時我還抱持著這種想法,或許我會在這裡安靜地結束我的中學生涯,然後上大學,最好是國立的,因為那替家裡省錢。當然不是說高中就是私立的,我們高中也是一所公立學校,雖然排名沒有很前面,但是只要說到第二外語,若非提及我們學校就有點過意不去啦!

而我在這裡度過中學最後的三年,曾經我有想過有沒有機會考轉學考,如果其他學校有名額的話;我對這裡並不是特意排斥,而是我從家裡到這都快要一個小時,更別說是放學後塞車的高峰潮,常常五點放學,到家都快七點了。常人說時間就是金錢,我的高中三年恐怕已經先花掉我往後大半的財富。但是畢業後再來看這裡,我不後悔曾經在這裡待過,或是說,我很希望再來一次高中生涯。

想轉學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高中時的人際關係不好。

說起來很妙,我常常發覺,我每到一個新環境,都會被那個地方最出風頭的領頭排擠。雖然別人沒對我怎麼樣,覺得跟我也不難相處,但是同儕的影響是很大的,雖然別人對我沒有惡意,但是久而久之,一個帶一個、兩個領兩個,過不久我又孤立無援了。我常常遇到這種情形。

當時我很不巧地被班長所排斥,我覺得莫名其妙,大家都是新同學,又怎麼稱得上我討厭你、你討厭我?但是我卻是這樣實實在在被列入了黑名單。入學後的第三天,沒有同學願意做報告時跟我分在同一組,也沒有人願意伸出友誼的手跟我說:「要不要跟我們一組?」此後,雖然有進行文理組的編排,我從這班脫離了,但是才一天的時間,我高一時人緣不好傳言傳到了後來的班上。有人很好奇,我卻不想多說什麼,我想我恐怕是威權體制下的犧牲者。

但是後來的後來,我還是交到了一群好朋友,大家都分在不同班,志趣卻很投,我們常常聚在一塊。

但是,讓我感動牽掛想念心繫的,卻只有他。


「一、二……一、二……」午休時間,我在學校的體育館打著拳。這是我們學校相當著名的一項運動。可以活動全身的關節還有筋絡。至於為什麼會來呢?那是因為運動會要到了,高一各班都必須在運動會當天進行表演,想當然爾,圍觀的人都是校內師生,當然也有外面的參訪者,可是只要一想到要站在學長姐的面前被大家恥笑,我的心中就一陣惶恐。

而我剛好是那個,必須站在每班的前面,打拳的那位。

「九號還有四十號!」倒楣,我是四十號。我心裡暗道,卻不敢現形於色。「有!」我跟同班的另一個女同學答。「從今天起,午休時間都要來體育館練習。」教練宣布完以後,全班解散。而大家則用幸災樂獲的表情看著我。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第九式摟心腿。老實說到現在,我一直不知道這招式名稱的由來,但我知道就是因為這一踢,踢出了想不到的緣分,還有友情。

「唉唷!」我的腳太長了,而在我旁邊的別班的同學被我踢到手,正是他。

「抱歉。」我不好意思地笑。「沒關係。」他也笑,只是他的手臂疼得抱在懷裡,可見當時力道有多大。

「那個,六班那位,你先回去休息。五班的……」教練說。

「有。」我是五班的。

「陪他去保健室要冰敷。」

「是。」然而後來我們沒有去,因為他是假裝的。他也很想早點回教室休息。進教室前,我們對彼此笑了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我笑,但是我對他笑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希望,這一笑可以笑出一段友誼。

那天放學後,我到了隔壁他的班上找他,沒見著。

「找誰?」一位男同學問。

「我找……」我遲疑了一下,二話不說趕緊離開。真好笑,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還想跟他做朋友。

然而之後,我居然在學校到山腳下的路上看到他,我立刻跑過去,可是學生實在太多,忙著補習的、逛街的,情侶檔、三五好友,我擠在水洩不通的人群裡。他人呢?當時我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他的身影,心中頗為失望,但我管不了這麼多,因為我被一片人牆擋著連前進都有問題,更別說還分心去尋他。我就這麼被推散,手提袋被扯斷,我抱著裝滿書的提袋,困在人海中動彈不得。

想是命運使然,上帝決定大發慈悲開啟我在高中的第一段友情。我隨著人潮慢慢走向公車站牌,卻意外發現他在等公車,我心中狐疑,難不成他是在這等我?

我還這麼想,他無意中轉頭看到我,我跟他四目對望,還沒準備好要跟他打招呼,被他發現得太突然,我無所適從。

「嗨!」他笑了笑說。

「嗨……」我走近他,卻好久才回過神來,「你……也在這等公車?」

「一直都是啊!我才想問你呢!」他答。

「我都沒看到你。」我睜大眼睛道。

「真的?嗯……」他看了看週遭,「喔……我知道了,之前都在那家店面下等,可是剛剛發現那裡在裝潢。」說完他指了位置給我看。

「喔……」說實在,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口。現在想起來,我的反應也真是好笑,我應該接個「是喔!」、「哇,我們真有緣!」可是當時我卻說不上一句話,只是抱著被扯壞了的提袋。

「很重嗎?」他問。

「嗯,還好。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怡安。」

怡安?我皺了皺眉頭,沒看過一個男生叫這麼溫柔的名字,男生的名字不都是什麼「志宏」、「政達」之類的;不然就是什麼「冠霖」、「君毅」這些的。

「你呢?」

「你看我外套上的名字就知道了。」我沒直接說。他靠近看,然後說:「很常見嘛!」

「對啊,很俗氣。」我回道。

話才剛說完,公車來了,我們不約而同向對方告別。

「什麼?你也坐這班?」我們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正值學生下課時間,車上不但沒有空位,而且人還很多,車上擁擠得我無法站穩,兼之我又抱著一大袋的書,突然一個緊急剎車,我一個重心不穩撞上後門。

「撞到哪?」他問。一面上前攙扶我。

「頭……」我抱著頭,眼淚則從我的眼角處蜿蜒流下。

終於撐到了下一個站牌,幾個女學生按鈴下車,讓出了座位。他抱起我的書,一手提著我的書包,我們坐了下來。

剛轉頭要向他答謝。卻見他淺笑,我心中一惱:「哪有這麼好笑!」

「哈哈哈!」爾後,我們卻同時爆笑出來。


知道彼此都搭同一班公車,因此有時我等他下課、有時他等我下課,但總是他等我得多,因為我課後常常問老師問題,他常常笑我怎麼這麼認真,考試出來的分數還跟他差不多。我苦笑,可能是我沒抓到老師出題的方向。

之後我們會一起去搭公車,或是先買他喜歡的炸雞、我喜歡的豆花,然後我們會約在站牌見面;有時下了大雨,沒辦法走路,我跟他會搭公車下山,然後換車。

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聊彼此,聊家庭、課業,或是人際。

「跟你說,我很討厭我爸。」有天他跟我說。

「為什麼?」

「我討厭他,他常常喝醉酒就打我跟我媽,一點都不像一個正常父親的樣子……」

我無法體會他的話,我的父親在我很小就過世了,我連想起他的面容都頗為困難。因此我只有靜靜看著他,不發一語。

我們沒有說一句話,良久後,他說:「你該下車了。」

「喔……對。」我下了車,回頭跟他招手,卻看他閉上眼睛靠在車窗旁假寐。
而我一路走回家,卻感到沉重的心情,蔓延、開來。


校慶當天,我們約好帶很多零食去吃。打完拳以後,同學們都聚在一起好開心,只有我坐在看台上休息。

「怎麼一個人?走,去逛逛。」他看到我一個人閒著,拉著我去逛園遊會,任由他拉著,其實我不想去,尤其看到大家快樂的表情,我越發感到孤獨。

「怎麼了?」停下腳步,他問。

「沒有。」我說。

「你……好像不甘願。」他看著我說。

「看到大家都這麼高興,我高興不起來。」我賭氣踢著地上的寶特瓶。

「你也可以高興啊!」

「我怎麼高興!」我把腳下的果汁罐、寶特瓶都踢得老遠。踢了還不夠,還追著跑。

「不然,不去園遊會,我們撿這些空瓶拿去丟,算做好事。」他找來了袋子,開始伸手撿瓶子。我在一旁嘟著嘴,這些瓶子又不是我們丟的,憑什麼我們來撿?

可是看他撿了起勁,我也蹲下來一起撿,撿到後來我們興致來了,比賽看誰撿得多。

「你們在做服務啊?」衛生組長看到我們兩個,笑著問。

「不是,我們在玩,玩得很高興呢!」他說。

「對啊!很高興……咦?」高興?我說出了高興?

下山的路上,我跟他都累了,兩人慢慢地走。我看有點毛毛雨了,正伸手進背包要拿出雨傘,他卻已經撐起他的傘跟我一起遮雨。

「我跟你說,沒有人是孤獨的。」他輕輕地說。

我靜靜地聽。雨勢漸大,而我在他所撐起的小世界下,心底有滿足的微笑。


後來我們都忙了,我是社團的公關,同時還是班上的幹部,我的生活頓時忙碌起來。

開始沒有跟他坐同一班車,開始跟社團的朋友活動。有時忙碌到我害怕失去他。

某天,我趕上他了,我對著公車司機揮手,司機開了門卻白了我一眼。我沒理那白眼,直走到他旁邊的空位坐下。

「我跟你說,我最近接了一個電玩雜誌的邀搞,稿費還算優渥,我寫專欄,一個月大概可以有兩萬多的收入。」我一坐下來他就跟我說,而且神采奕奕。

「哇,這麼多。」對學生的我們來說,那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對啊,不過挺累的,」他嘆道,「我都用課餘時間寫,還要抓圖片,我自己也得玩過那遊戲,不然我哪知道最新的資訊?」

「那很不容易。」我說。

「嗯,對了,你知道嗎?有時我在想……」他突然岔開話題,去又欲言又止。

「說啊!」

「我在想,人與人還是要靠緣分。我在遊戲中認識的人,很多都成為我現在蒐集資料的幫手,但也有些離開我的,反正都來來去去的。遊戲……真真假假……」說到這他又停了,「但是──

「我覺得我能遇到你也是緣分,當時三十個人在那裡打拳,但是我跟你卻成為朋友,真是很妙。」

「真是很妙。」我附和道。


上了高三,他要惡補之前因為寫專欄而忽視的課業,沒有補習的我則要花更多時間準備大大小小的考試,一直到畢業典禮前一天,我才跟他在車上碰到面。

「今天沒補習?」我問。

「停課。」他微瞇著眼,顯然很累。

我也覺得累,想到待會還有一堆習題要做,我就提不起勁。

「欸,我睡你肩膀上喔。」我笑說。不等他答覆,我就枕在他的肩上。

「喂喂喂,不要啊,會被誤會!」他作勢推開我。

「那就被誤會吧!」我竊笑。

他還是讓我靠在他肩上小憩,因為實在不知道,如果我們考上了不同的大學,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下車前我拿出畢冊讓他簽名,他畫了一個好大的笑臉給我,還寫了一些字。

「再見。」下了車,我們同時揮手道再見。

回到家我翻開來看,他寫了一行小小的字。

「記得,你不孤獨。」

我摸著他寫的字,卻感到一絲絲的惆悵。


公車即將下山,即將駛離暗藏了回憶的綠色通道。我有點捨不得,剛剛應該要用走的下山的。我心想。

畢業到現在大學了,我們再沒有聯絡過。台北台中來回的奔波,我遺失了他的通訊方式,而他當時沒有留下我的,只因為我跟他說過我會繼續跟他保持連繫的。

到現在,我感到的不只是焦慮,而是彷彿感到失去了一塊心頭肉。

天色漸漸暗了,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下起毛毛細雨,我望向窗外,似乎看到了兩個人影撐著傘在下山的人行道上走著……

「停車、停車。」我按了鈴,發瘋似地下車。公車在我的身後關上了門。雨在我的頭上滴落,那兩個人影消失了,然而我好像想到了什麼,卻啞啞無語。

「同學,別淋雨啊!會感冒的。」豆花店的老闆娘看我站在雨中,向我說道。

道了聲謝,走到熟悉的公車站牌下,還沉浸在埋藏了的綠色回憶的我,突然怔怔掉下淚來。

說到高中同學,好多都消失了
天涯海角,我也是那消失的一個~

放心啦,等你到五十歲的時候,自然有人找上門來 (我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