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澳門的夏天是這樣的,大榕樹和鳳凰木下到到處處蟬鳴,很多平屋花園一堆堆橙紅色的炮仗花,一串串在出牆向路過的人招搖弄姿,孩子最愛拿下未開花的蕾來踩,卜卜連聲便是炮仗花名之來由,真正名稱卻不曉得。至於鳳凰木的花瓣亦是一個發聲玩意,一手握空心拳,置一塊大的紅紅花瓣在拳上虎口和食指圓位,微塞進一點,另一手大力以掌拍下,卜又一聲如玩具槍聲,嚇人一跳,孩童便樂壞。最不好玩是榕樹下的榕子,弄到一鞋鞋底如踩了狗屎,感覺不好。那時亦有很多大紅花,那種夏威夷大紅花,南灣工人球場內一角有一大株,培道學校上體育課時,一班小鬼最愛來此採花密,花摘下把底花鍔去掉,送口一啜便有香甜花密小滴到口,那時從未聽過污染和農藥等字眼。今工人球場已經移平再蓋成了新葡京,真是什麼都不能逃出經濟發展的魔爪。

那時我居於崗頂,記得可在街旁理髮,幫我修理的叫老李伯,老李伯最受崗頂區居住的孩子歡迎,因為他檔中最多漫畫小書,小兵張咔、西遊記、七俠五義……當然還有一大堆我家捐贈之「小朋友」週報,似乎老李伯顧客中以男孩居多,可能他根本手藝不大靈光,個個出品皆是平頭陸軍裝,但人浮於事的年代,街坊也樂於當幫忙他生計,叫孩子找老李伯剪髮。老李伯檔口在山崗斜坡腳下,再下點便是那種街邊木板蓋成的士多,叫萬記,糖果、話梅、吹波膠、555香煙和斗令抽獎便是萬記的記憶。

其實還有很多很多零碎澳門記憶,但今故地重遊時,很多地方已經改了面貌外觀,還好我爸爸生前拍攝下大量當時的黑白照片,可以重現昔年仍然小鎮風味的澳門各地區,昔之南灣茶座冰室處處是乘涼之場所,高大之南灣地標銅馬亦已經回了葡萄牙,西灣長堤的蔥藍暗綠,夏夜一家人乘三輪車最愛去,忘不了那不知名阿伯的售賣禮記自製冰淇淋的單車檔,這些才叫冰淇淋。

何以突然寫一大堆昔日澳門風貌,因為這些感覺和台灣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拍出來的昔日台北光影,十分有一種神韻上相似,就是那個年代。導演 楊德昌剛終年59而逝,否則應該找他拍攝一部〝澳門街123的故事〞,一定在鏡頭下還原到那些逝去了的澳門街那一時代回憶,如沒有錯,迄今尚未有一部如此拍攝澳門那時代的電影呢!

我年幼依稀記得澳門崗頂一個無風悶熱夏夜的記憶……那時崗頂孩子走出街玩是平常安全的事,家家戶戶不閉大門,大人亦飯後坐屋外乘涼閒聊,那時未有電視只有收音機澳門綠川電台傳來的廣播。一些橫陋巷老屋的門口仍然有橫閂間木閘,那種傳統廣東嶺南房屋風貌,細時暑期晚上便是時有隨同巷鄰居的大姐姐朋輩,夏夜串門子。印象深刻一幕是我認為一個最漂亮的大姐姐攜伴我和另一街坊女孩,晚上,去一巷中穿越那種木閘老房子,另有兩三名大姐姐早在那房中,她們給予我們喝美味的亞洲沙示汽水,她們開啤酒來慶祝似的飲,另一邊她們放置一張黑膠唱片在一部唱機中,播出一些節奏明快的英文歌曲,她們立即很開心很興奮,這一班姐姐便扭起腰和屁股隨節奏跳起舞來,還是最漂亮的大姐姐跳得最好看,臉上笑得最甜。濕鬱的房中伴著不知名歌曲,大姐姐見到我呆呆捧著沙示看著她跳舞,她一頸汗跳皮地走過來笑著地捧親了我的小臉一下。她名字我忘了,樣貌也記不起了,但我仍然記得那晚的歌曲,濕鬱感覺和她的熱騰騰面頰,而且記得聽父母談話中謂她跟了飛仔,大肚了,打掉孩子,嫁了另一個美國金山回來的某著名老店的第二代少爺,其風光地去了美國。長大後我知道歌是貓王皮禮士利的流行歌曲,很好扭的搖滾。那晚有播到一段慢歌旋轉,很優美和幽怨的,漂亮的大姐姐在隨亨著,她英文不壞,是聖羅剎女校讀書的,當年我小學三年班,那歌在後來我懂得聽歌時知道叫「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影像吧!時代沒有分什麼地方的,一切都曾經在一些悲情的城市中發生過,就是冥冥中有那種微妙的串連。今就算居香港,或工作在日本時,夏天每聽到蟬鳴,仰望白雲,我心都會瞬間飛到兒時澳門的那段時空中,我永遠忘不了的夏夜,shell I come back again。最後,亦永不會忘記這部電影,和網上巧遇穿插連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