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象棋的一份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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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每逢閒暇,總會有意無意經過附近的公園或涼亭,一窺年邁老者對盤廝殺,烹煮香茗談笑風生的悠閒模樣。曾幾何時,我有數次想趨前問禮,然後以棋會友的衝動,但思及彼此偌大的年齡差距而感到羞怯,不得不遏止腳步,慨然遠離。事後有些惋惜,若是能摒棄心中芥蒂,或許我的棋藝能更上層樓,也能拓展人生視野,在出身與經驗各自迥異的老人身上見識更遼闊的世界。

  其實,我只是喜歡象棋,沉湎草木皆兵的模擬戰場,享受運籌帷幄的暢快感罷了。尤其是當戰情緊迫,主帥遭圍並舉步維艱,便是考驗一位棋手能否從容應對,無懼當下災厄,盡力以四兩撥千金的手腕掠奪先機的時刻。雖然自己棋藝粗淺,但依然對這頭腦體操感到興味盎然,更讓我想起,當年是如何一頭栽進這壯闊波瀾,富饒人生機趣並使人忘懷一切瑣屑的優雅世界。

  話說我最先接觸的棋種,卻是風靡亞洲,令多少人為之廢寢的圍棋。

  年幼的我,尚不知幾個大字,就被母親以強硬的態度送往某間棋苑學圍棋。據說想以此激發思維,替未來鋪造一條金磚大道。但那時我懵懵懂懂,僅僅學會了皮毛,只理解最基本的要義:「圍地」、「活眼」等。實用的戰術、定石則是一竅不通,淪為只為吃子而吃,貪圖眼前促狹之地的外行人。在棋苑渡過大約三個月的光陰,不過只險勝了一局,堪稱徒然。但額外的收穫倒是有的:在棋苑內的小教室,瞪著大眼看學長用電腦玩著象棋的我,不知不覺便著迷於楚河漢界的典雅,自此耽溺縱九橫十的漫漫沙場上。

  那時的我,只懂得區分黑紅,對如何行棋運子一竅不通,藉由一旁觀戰,逐漸了解各個棋子的功用及戰略地位。最令我印象深刻的,無非是破壞力強悍,來去自如的「車」。一味崇拜單騎勇猛,未能配合其餘兵種,妥善營造先機的我,彼時仍不懂象棋的精髓,因而屢戰屢敗。有次甚至還情緒失控,嚎啕大哭,手中緊抓著棋子做出意欲扔擲的粗暴舉動。

  「你現在扔出去的,不只是你的棋子,還有你的天地。」一位二十幾歲的青年瞟了我一眼,冷冷地說出意味深長的話語。老實說,我根本不懂,只是被他冷漠的語氣驚嚇得雙腳發抖不止。

  正因為這句話,儘管當時一臉茫然,還是用衣袖拭去淚水,靜下心來學習弈棋,專一致志,神色凝重地望著自己的棋勢,思索著如何擺脫困局,掙脫敵方的鎖扼。方年六歲,我便在心底埋下熱愛象棋的種子,一有閒情,便把玩著木製的棋子,用指頭撫摸凹陷的刻痕,體會那粗糙卻又熟悉不過的溫暖。

  後來,由於棋藝不精,母親讓我離開了圍棋學苑。看著灰色的建築逐漸消逝在視線裡,心情很是複雜:對於圍棋,說不上討厭但也不十分喜歡。所以別離不需要無謂的感傷與心理重建。最重要的,難以遏制的欣喜則是:象棋自此烙印在我心上,不管走到哪,都會憶起三十二顆棋子的廝殺、互援以及爭鬥心機的趣味。

  從學苑回來後,除了上幼稚園就無所事事的我,曾拉著母親寬大的衣袖,要求買棋盤回家練習「圍棋」,在百般懇求下,母親總算打開懷中的皮包付帳,卻沒注意到我臉上泛浮的獰笑──棋盤是有兩面的,就如同我當時的心緒,一翻邊就可以是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頭已禿頂,牛山濯濯的父親,是我生平第一個親近的棋友。但他向來只跟我玩暗棋。「太花時間」是他拒絕對峙楚河漢界的理由,而半信半疑的我,也只能接受暗棋那機率勝過戰略運用的消遣。不過,每次蹙緊眉頭,舉棋不定,甚至還低下頭翻看背面,企圖舞弊的人,大部分是嘟著一張嘴,要求父親讓步的我。他笑臉盈盈,有時半推半就允忍了我的任性;有時卻又大聲怒責。總之,最後棄子大笑離去的,是他充滿威嚴的矮小身影,而我只是慘然無語,深思又是哪個環節失誤?是太過躁進,把強子傾囊而出而忘了後防?還是未考慮全盤,一味貪子求勝?

  小學的我還沒那樣老成,會將棋理蘊於人生,改變自己衝動的心性。客廳依然靜默著,耳邊偶爾會傳來母親叫喚用餐的尖銳嗓音,而我大多無動於衷,心裡除了「勝負」二字,就剩下浮腫的雙眼,兩團吟詠著夜的濃厚黑圈。

  我就這樣的與父親下棋了兩年。有時他意興闌珊;有時卻又心血來潮與我對陣兩方。他下棋時很安靜,不說多餘的話,也不走無謂的步數。沒有父子間親膩的笑談,只有無言的殺著、捉著。但光是如此,還是能從他溢滿鬍渣的嘴邊,觀察到一絲上揚的角度。

  但令人抱憾的是,除了父親之外,我沒有同年齡的棋友。這也成了我備受排擠的因素之一。

  周圍年齡相仿的孩子,很嫌惡我窩在棋盤上托著下巴思索,彷彿大人沉思要事的那副模樣。常常有意無意奪走我手中的棋子,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或是埋在沙坑要我用手挖取;不然就是以睨視的眼神輕侮著我,手上不斷拍著籃球,以它有規律的彈跳、清脆洪亮的擊地聲,挑釁靜默在椅子上,挪移著一只棋子的我。

  我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逞凶後離去,什麼話也不說。棋盤上的局勢的確能反映現實──這是棋譜屢屢告誡的箴言。他們永遠是不速之客,是變數,而我下棋時太中規中矩,除了該注意夕陽西斜,還得提防類似外寇的暴虐入侵。捍衛自己的心園,一味進攻外切莫忽略防守,是那群孩子以魯莽的行徑觸發的微小領悟。

  年紀稍長,大約三年級時,進入一家由外祖父與旁人合資的補習班,在裡面認識不少對象棋有興趣的朋友。一下課便鬧哄哄地圍攏在棋盤旁,有的人獻策;有的人則是刻意搗亂。這群朋友還訂出了令人莞爾的規矩:可以拐馬腳。因為這脫逸常軌的規則,嚴謹的戰術根本發揮不了作用,也因此下棋成了馳騁快感的宣洩工具,而非深思熟慮的頭腦體操。對此我曾數次空嘆,屢屢有離開棋盤的意欲。心忖:毫無挑戰並失了難度的棋,有啥好沉迷的?

  但看到同伴以粗肥的手指拿著「馬」,盪漾燦爛笑意的模樣。我便願意繼續待著──因為那是真正享受下棋的笑容,而不是溺於求勝的執著與苦悶。自詡棋藝勝過同學的我,老是以輕蔑的眼神要求他們一同圍攻。這樣目中無人的驕傲姿態,本來會引來憤懣與不平。但他們不以為意,還聚成了一個「商討小隊」,企圖要粉碎我稱霸補習班的野心。雖然在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戰術下,我稍微顯得惶恐,有時會失手移了哪顆棋子而被喚停:「落子不得再動!」臉色這時就有些難堪,下棋就亂了方寸,忽略本以求勢為重,而改用殺伐為主的戰法,將對方全軍殲滅那樣殘酷……。

  我果然還是很稚嫩,看著一旁堆著的紅子,露出勝利者的表情時,是否能預測到自己未來的棋勢呢?微涼的下午透過半掩的窗戶灑進橙黃色的夕光,沐浴在溫暖下的我們,快活地沉湎在自己的小國度裏,遊戲著無傷大雅的戰爭。真希望自己能停留在那美好的瞬霎,只可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如同開局時得將大子率先移出,攻進對方壁壘,以免貽誤先機。

  我又豈能明白,十年之後,我正在誰的棋盤上,自得意滿操控著不屬於我的棋子?而更可惜的是,對弈者總是保持一貫的冷漠:進攻時佩掛著冷笑;被吃子時亦露出廉價的嘲蔑。我總是無法理解,棋局之上,究竟還有多少難以掌控的,飄盪於人情世故上的,如棋盤被切割成碎片的,惆悵?

  而父親早已不願與我對弈──從我開始越過他的防線起。

  父親與我是極度相似的人:很喜歡沉溺在自己的小空間裡,靜默寡言,玩著屬於自己的遊戲。一旦某個領域的獨占權被他人侵犯,便會毅然遠離,像是敗陣的鬥犬,連吠叫的力氣都喪失了。或許從我跨進象棋這塊場域時,他已經離我遠去,只是若隱若現,像手中持有的棋子,不知何時會撤出戰局。

  
  而熱中於戰局的我,沒發現自己下棋時皺起眉頭的神態,與父親落下白髮、搔著鬍子的笨拙姿態,居然那樣相似。所以父親害怕再度與我對弈。我也逐漸放棄與同儕廝殺的那份快感,慢慢轉移生活重心,將思緒凝聚在其他瑣事上。譬如翻不厭的課本,或是毫無突破的八股創作……。

  我果然還是很稚嫩。再一次拾起棋子,連術語與棋譜都忘得一乾二淨。但是看著對弈者興致勃勃的熱情狀,我寧願再度陷入那個充滿迷霧的世界裡,揮動著無力的雙手,力圖想抓住求勝的一絲勝機。

  話說父親,十年後連白髮也逐漸稀疏,而我也將棋局轉移至現實。如今的我,懷抱著相似的炙熱,只想好好地靜下心「玩」一盤人棋,不論誰是棄子,這問題與父親沒了的白髮一般,沒有多大實質意義。人為棋,天地為盤,這是最初的疑惑,也是最後的領悟。而自己是否也是隨手即拋的棄子呢?咧嘴一笑,看著棋譜排著棋局的我,依然迷惘……反正勝負到頭,總有一壺清茗沖淡......。

  而聰慧的你,願意和我來一盤絞盡腦汁的棋局嗎?用具是棋盤上的三十二顆棋子,或是你我週遭的人際關係與一切利益?悉聽尊便。
蘇家立 寫:   但令人抱憾的是,除了父親之外,我沒有同年齡的棋友。這也成了我備受排擠的因素之一。
有感。
姬那拉 寫:
蘇家立 寫:   但令人抱憾的是,除了父親之外,我沒有同年齡的棋友。這也成了我備受排擠的因素之一。
有感。
因為這種動腦的遊戲只能兩個人玩啊,所以很少人有興趣吧。
被同學說很奇怪陰沉,也是在社會價值中產生的謬誤見解......

無妨。下棋不一定用到棋子。

自己也有這樣的經歷,也備受欺負
同學正覺得我奇怪時,我反而很奇怪他們...

我常常自己跟自己玩象棋,不管是大盤還是小盤,我都自己玩的不亦樂乎 (爽) !
(吃太飽) 我不太在乎有沒有對手,除了打麻將(一個人玩,很是麻煩 (擦汗) )。
(跪拜禮new) 感謝分享!

【題外話】:我連跳棋都是一個人玩,更別說是大老二(撲克牌)、梭哈之類的,常常自己玩到笑到地上呢 (害羞扭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