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飄著冷冷細雨。也因此讓人更有空間與心情,凝慮自己莫名浮動的一言一行。
四點過後,作文培訓班的學生有說有笑,掛著熟悉的笑容紛紛走進教室,那一張張清秀可愛的臉蛋,雖然常有奇異的謬想及輕佻的言語,但老實說,他們寧願留下來上課,確實是件令人感激的事。老師常常嚷著,「為了學生好而出許多作業或不得已地責罰」,但這畢竟是自我意識的過分膨大──是否曾詢問過學生感受──即使是再輕鬆的課後輔導,也得考慮到學生的心情,這是教學時務求的基本心態。
本學期的作文課分為兩班,星期一是四年級組,而星期五是五年級。而按照人的惰性探討,星期一往往精神抖擻而星期五則有些萎靡。不論如何,我總是抱著快樂的心情,面對可愛的學生,任憑他們發問,儘管那些問題充滿不確定性或是尷尬地令人難以啟齒。基本上孩子算是蠻信賴我的。(我有這種自信)從他們與我親膩的對話及坦率的言語中,隱約讀出他們的日子,其實也過得極為貧乏、無聊,大多就是徘徊於學校與安親班之間,時間就這樣悄悄地流失在單調而規律的生活中......。
那天,突發奇想,想讓學生練習「情境寫作」,就設定了一個故事:在風雨交加的黑夜裡,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在森林中漫無目的奔馳,突然一道急雷擊中了周圍一顆大樹。大樹緩緩燒起,隨即傾倒而下,發出了巨大聲響,驚嚇了馬兒與駕車人,只留下在車上惶恐不安的主角一人,面對黝黑而充滿野獸嚎叫的森林,而映於眼前的,是一座散布陰森氣氛的巍峨古堡……。
覺得自己還蠻不賴的,提供很多寫作的選擇讓學生自由挑選:留在原地或是走進城堡,這兩條路都有著極大的發揮空間,而這兩種選擇,勢必分歧出更多的選擇,而如何佈局與收尾,我就交給學生自由發揮。而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希望看見完整的故事,切莫虎頭蛇尾,或是吊人胃口。
當然,受到傳媒影響頗深的他們,腦中盡裝著奇怪的東西,不是暴力血腥,就是讓人羞赧滿腦子無聊遐想的玩意。在我強烈的要求下,希望他們筆下的故事是有「童話」的風格,而不是洋溢靈異味的怪談或是低俗的三流喜劇片。不過這樣的要求強人所難,最後還是讓他們自由發揮,而我早已預見他們筆下會有什麼奇幻的有趣事物……。
為了激發學生的創作及轉換枯燥的心情,特地舉了幾齣奇幻動畫吸引他們的興趣。出乎我意料之外,大部分學生都看過《地海戰記》並推薦我聆賞一番。而令我可惜的是,使我痛哭流涕的《星之聲》,卻無法喚起共鳴。或許是時空跳躍及男女間那般青澀無瑕,搞不清彼此心中思慕的複雜情緒,距離他們還很遠吧?
還有八點六光年的距離啊。那是天狼星普為人知的秘密。
「老師,我覺得你跟一般老師不太一樣,好奇怪喔。」一位留著長髮,個性坦率,活潑好動的女孩子無忌諱地詢問。此時教室安靜了一會,沉默的旋律迴盪在擱著的鉛筆尖端。
「我遇到的老師大多都好兇,會打人還很容易生氣。像我班上的老師一發脾氣還會把學生整個人抓起來,好可怕喔。可是你都不生氣,也不罵人,還讓我們很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總覺得好特別喔。」女孩天真地說著,絲毫不怕忤逆師長。其實這樣的誠懇,是我最嚮往的師生互動呢。
「罵你們或是處罰你們,有任何用處嗎?除了製造不安的氣氛,改變不了根本的問題啊。你們不覺得著眼於大處,無須拘泥小細節,才能培養更寬闊的胸襟嗎?」哎呀。這種「不太正常」的論調,教學經驗豐富的前輩,一定會嚴厲苛責我的無知的。不過,我還是願意以柔和但不姑息的方式,去圓滿師生的情誼。
「老師是個好溫柔的人喔。」一個文靜的男生說著。
「老師好帥喔。」另一個參加直笛團,短髮並有些粗獷男生一旁附和。
「廢話少說,趕快把你們的故事完成比較重要。下星期千萬不要遲交作業呢。寫得不錯的同學會考慮幫你們投稿,請好好加油。」儘管學生是刻意美言討取我的歡心也好,我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一些舉足輕重的感覺了。儘管這感覺仍是縹緲虛幻,我仍願意相信。因為微雨中冉冉上飄的氤氳,總是令人安心。
一小時後,滿懷笑容告別學生們,又是獨自一人留在空盪的教室內,窗外傾瀉著滂沱大雨,但我的內心卻不寂寞,反覆咀嚼著學生剛才給我的許多回饋。
「下雨了,你們要趕快回家,免得老師會擔心。」再三叮嚀的我,真的很怕他們淋到雨而染上風寒。
「好奇怪喔,老師你為什麼要擔心我們呢?」學生異口同聲問著。
「真是個笨問題」,我在心中絮唸著。不發一語催促他們趕快回家,等到他們都被家人接送走後,才肯安心離開。到車棚時,還有一位家長不停向我致謝呢。雖然跟他說只是略盡綿薄之力,卻敵不了對方難辭的盛情……。無私的付出,就某個角度也是蠻愉快的,儘管學生最終還是會把我忘記,當作一介無名的過客,那也沒什麼關係──從他們純淨的笑容中,真正受益的人其實是我。
我有屬於我的學生,而他們都信賴著我,這就是我渺小的世界的,渺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