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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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一個濡熱的夜晚﹐我假想。自己其實是個行路的蕃僧。
此際黃昏過半﹐我走進一個流動的集子﹐黑雲開始在遠處山邊集結。我也可以假想﹐將有雨水﹐以此這個沙漠的邊地﹐明朝路邊都會簇放雪白的花叢。但這個夜晚﹐雨水可能也不在星宿的視界。

如果從 幾里外的山峰上﹐往我走進的聚落張望﹐我應該是緩步行進一片刺眼的霞光中、身影並沒有能夠確認的存在﹐那樣的光景。假想﹐我在一個即將收市的帳幕前﹐稍微慌張地搜尋、並賒帳買下一管骨雕的旱煙桿。自白骨之燻黃深度﹐我乃可以假想﹐時間﹐既不屬可以精確計量的﹐也不屬完全不落痕跡的。經驗﹐是即時的﹐也確定曾經磨下不定長短的齒痕。我這樣便假想起﹐一些急速消失的﹐肩上或他處的齒痕,與風﹐或者雪﹐並沒有絕對的差別。

我熟悉地走向聚落中間﹐現在一圈篝火開始閃現剛生起的煙燼。風自西來﹐隱隱作金鐵之聲。我聽到剛落的夜幕之外﹐疾馳的軍馬聲起了又落﹐戰事已經打了幾十個世紀﹐他們踩過沙徑﹐四方都是包圍我們的白骨,現在風磨成零碎的沙礫。那裡頭人影僮僮﹐你就算是看不得聽不著﹐也可以在後頸與手臂上的髮尖,涼冷知覺。

我頂了風走近一幢氈幕﹐跟一個久悉的女人問訊。
不﹐我不需要認識此地、此刻、某一個特定的母親或妻子。
這應該很輕易、無需用心的﹐假想。

必須我要在帳幕之間,不夾帶目的地梭行﹐感覺著腿際存留的時空痕跡。
稍後﹐天色濃沉地烏黑﹐溫度開始急速沉降,風聲裡傳來雪的觸覺。此時﹐我佇立在三篷氈帳的中間﹐設想著生命中等邊的許多事歷。是的﹐東方明晨會有一日如駒如輪如冰鏡上的鐘。但我們將不視不聽﹐因為雪現在開始厚厚地落下。我的肩胛開始知覺到輕微的重力。假想﹐我已經三月不食不飲的記憶﹐此際向我鼻尖逼近。我已經嗅聞到某個帳幕中隱約浮起的骨肉燻煙。但我的注意力同時轉過南向的另一帳幕﹐我的聽覺﹐專執地把我的心識拉向一串又一串低抑蒙遏的呻吟與喘息。雪現在已經淹掩我的足脛,我來時的、那些原就不可確定的痕跡已然抿滅。不遠處﹐有高亢的野歌之聲﹐自中心的火堆的方向飄散。我記起﹐那個先前見到的﹐熟悉的女人﹐曾跟我親暱地說起些私密的事情。她自然是有些豐腴的﹐雖然﹐額與臉頰上的燻印﹐曾經讓我浮生﹐不能確定屬於知解的、但確定屬於體會的錯覺。

在北面﹐落雪的帘幕已經完全封閉我的視野。但我知道我是看見了﹐一道氈門掀開,那個典當的老人伸出手﹐等著接過我﹐他知道﹐一如既往﹐我將把身上的氈袍脫下。這一次﹐或許還必須把揹負許久的包袱﹐一起都留下了。

在某一個冬天﹐我假想自己不復是一個講蒙的迂生﹐不復行商﹐不復掌印﹐不復謫旅﹐不趕考﹐也不走方看相。我跟一個熟悉的女人說許多私密的事﹐但我的氈袍與包袱﹐必須等待開春。或許會有行商或是謫旅行路的某人﹐在一個流動的市集﹐在某一個邊地﹐稍帶慌張地搜尋而後審視。我假想﹐他會有一些不能確定屬於知解的、但確定屬於體會的錯覺。我假想﹐他也會有一些﹐在後頸與手臂上的髮尖,涼冷知覺。

3/23/2007

或許黃昏做的夢,更是珍貴無比。
因為金橙的時間,總有一點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