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脫離聯考束縛時,突然間察覺,豐富人際關係及培養人格特質的重要性,將是我未來人生路途順遂與否的關鍵,以致於對書本所帶來的智育發展,似乎便覺得無關緊要了。於是上學成了兼差,放課後的精釆活動就成了生活重心。
「少來,打混就打混,掰什麼人格特質?」直到現在,我還能想像到當時最親密的室友阿國,將會對這段文字所做的吐嘈。
當年負笈北上,成為「最高學府」的一員(先別急著稱讚我的智商,這裡的「最高」指的是海拔高度)。那時候,是帶著羞愧上來的。身為高升學率的名校學生,全班就屬我考的最差,勉強吊上車尾,然後人生就與此地產生了連繫。可萬萬沒想到,這個地方,竟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學校位處於北部最佳名勝公園,我的住所當然不含糊,那是美軍撤離後遺留的宿舍,純美式社區,一圈石牆圍著10棟大型木屋,木屋與木屋間隔十公尺遠,每座木屋都有廣闊的前院草皮,後院更大上前院三倍,大樹參差林立,一片綠意盎然,就連屋子外牆也全漆上綠色油漆。
屋內隔局是四房二廳加書房,客廳足足有廿坪大,連餐廳也擺放了十人餐桌,總床位計十人。只住了六名學生。我住的這間房是其中最大的,所以擺了二張雙層木床,除了我之外還有外文系的阿國及體育系的阿吉,另外三間住了標麟、小沈、阿觀姐及華岡藝校高二的小真。
對於這棟位處世外桃源別墅般的住宅,除了雨季比較潮濕及冬季冷氣容易滲透進來外,真的是無可挑剔。尤其寬敞的餐廳,更是大夥週末聚餐及牌戲的交誼處所。因此不到一個月期間,五男二女便已打的火熱。
阿吉溫文儒雅,一臉正派,完全不像體專插上來的學生,我後來才知道,原來當時大學窄門還留著一條便道,這體育系並不需要很高的測驗成績,加考的術科更是四肢健全的正常人都能過關,而他需要的,也只是一紙學士憑證。而這是一條他家人早已鋪設完善的道路,雖平坦但不知會有多長遠。他在畢業後苦讀六年,考上中醫特考,繼承了家業,現在是中部有名的中醫師。
人家說,一位名醫的背後,一定有一位忠誠的臨床對象在默默承受苦痛。阿吉從小就跟著父親學針灸,身上隨時帶著針灸包,他每天總對著我噓寒問暖,只要有一點點不適,那怕是筋骨疲累這種小事,都會成為他下針的理由。勇敢吧!我想也是,下對了位置是一陣酸麻,下錯了就是一聲慘叫外加些許滲血,沒想到這種傻勁,竟讓他針好了我頸肩酸痛的老毛病。而更意外的,我竟還獲得了終生免費醫療的保單。
阿國來自虎尾醫生世家,家世顯赫,家族中少說也有半打醫生,也因為如此,對於一同考進這兒,他所受的關心,我想一定比我沈重。所以同病相憐的兩人,可是頹廢外加喪志之間相互激盪,說是狼狽為奸壞事做絕也不為過。除了麻將無往不利外,僑牌的搭配默契更是打遍全校無敵手,撞球二人組名號更是讓人聞風喪膽,每日四處征戰的所得,足以讓宿舍的同學吃香喝辣,生活過得極度優渥。
說來奇怪,時間過了這麼久,跟系上同學的互動我記得不多,跟阿國幹的壞事,可是歷歷在目。曾經守在銘傳商專通士林夜市的地下室口,厚著臉皮一搭一唱招攬女學生上山來開舞會。也曾經因為打牌打太兇被叫進警局罰站,最後跟警員混熟了,有時還得幫忙其他同學要回被沒收的麻將牌。也曾經相約撬課,跑了六公里山路去泡湯,享受筋疲力竭後泡澡的暢快。林林總總,這生命中的許多荒唐過往,經過時間醞釀,最後卻都成為現在甜蜜的回憶。
山居生活總是充滿喜樂的,我永遠記得剛住進來被吱喳鳥鳴所吵醒的頭天清晨,推窗望出去,一覽無盡的翠綠山影,磅礡的來勢如壓,擋也擋不了。也永遠記得這些在我生命中陪伴成長的過客,啟蒙了我人生智慧,相處的往事,就這樣,幻化成山中常青的喬木,植物一般植根於那棟住屋邊,底下則覆蓋著一片片一葉葉不朽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