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鼻人》
初次見到他,是在熙來攘往的台北市。
他的個頭並不高,衣著也不盡光鮮,獨自坐在捷運站附近的商家騎樓,很不明顯。
騎樓前的公車站牌下,佇立了許多上班族、學生及欲前往鄰近醫院的老年人,還有我。
公車一輛接一輛地來,卻只載走候車陣容不過三分之一的人,當中不乏插隊強行上
車的,而排隊的人卻持續增加中,就像個代謝不好的循環系統。好不容易,我終於從後
頭被推至前頭,這才經過他的跟前。
眼看車子就要到站,原本不想放棄先上車的機會,畢竟排隊花去我不少時間;然而
,他的一舉一動,卻牽動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靈魂,於是我脫了隊,朝他走去。
畢竟,班車錯過了,還可搭下一班;人與人之間的因緣錯過了,該怎麼辦?
──只剩慨歎與惋息。
他交腳坐於地上,斜倚一台手提的收放音機。機器並沒有插電,所以沒有任何音樂
或人聲傳出。而他,拿著插頭,很有規律地戳刺著自己的左右兩頰。自我發現他的那一
刻起,這動作是持續的,沒有停下來過。
身子蹲下,好生憐憫地問他:「你為什麼要這樣戳自己的臉?」
他看了我一眼,只吐了兩個字「止痛」。
「止痛?」我心中疑惑更深了。
「你這樣不會更痛嗎?插頭上的鐵片不怎麼圓滑,我皮膚曾經被劃傷呢!」我說。
拿插頭的手,煞時在空中停住了。他正視著我,他那因瘤而變形垂至唇前的長鼻
,在視覺上,突然變得更加明顯碩大。
「就是要這樣,才不會注意到真正痛的地方!」他無奈地聳肩苦笑了一下,用肯定
挾帶絕望的語氣,給了我這樣一個矛盾的答案。
這話利得就像一把箭,直直刺入要害,我忽然有種醒悟過來的感覺。
難怪。
難怪人們在最低潮的時候,總是做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甚至做出傷害己他的傻事
;不管是麻痺自己也好、刺激自己也好,其實與象鼻人的行徑是同而無異的。
我見過失戀的朋友,假裝瀟灑地表示不在乎,但那陣子很明顯地感覺得出來,她非
常需要朋友的關心和協助。她的感情觀開始變質,生活圈也開始糜亂,當她徹底清醒時
,眼前首先需要面對的是幾張已經刷爆的卡,還有肚子裡那個她在pub只見過一次面的
男人的孩子。
也見過經商失敗的人,明明不會喝酒,卻喝得爛醉如泥,又哭又笑又吐又鬧,翌日
頭痛欲裂,難過至極;但這樣酗酒的日子,他卻整整持續了半年,沒有辦法自力工作,
只能依靠親友接濟。
「就是要這樣,才不會注意到真正痛的地方」?
因為怕痛,所以用其它方式來迴避,這樣真的比較好嗎?姑且不論這些方式是不是
會傷害自己,我只知道面對痛處雖然是件需要勇氣的事,但這就像是在心上開刀一樣,
最痛卻也最實際。不管是身體或是心理,總要「對症」才能「下藥」;醫生診斷病症,
並不會忽略患者真正的痛處;那麼我們又為什麼要刻意忽視心中的痛呢?
「就是要這樣,注意真正痛的地方!」
唯有認真檢視心中負面不正確的想法和觀念,引導它往正向的思維來改變,那麼就像
除去了敗菌惡瘤,才會是真正的療傷之方。
下回,倘若烏雲來了,請記得主動撥開它,別讓它遮住了燦爛的陽光。你可以選擇不
當向日葵,但請記得永遠向陽。
─*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