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的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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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淡水捷運站出口旁,常有海風沿著通道闖過人潮的肩頭,偶爾吹起女子抓穩的長裙,偶爾讓攜手情侶靠得更近。聰明人總會背著風,天叔將他的畫架擺放整齊,風不會吹倒街頭畫家的畫架。

  瘦高個的他滿臉滄桑,彷彿海風經年累月刮過,不過他可是幾年前才搬到這兒。年輕時做過地圖製圖師,也曾擔任過美術客座教授,如今退休了,存摺裡有足以讓他養老兩次的財富。

  三十七歲的那年,他娶了小幾歲的美嬌娘,隔年便生了個掌上明珠。看著女兒呀呀叫著、咯咯的笑聲,天叔從不懷疑自己的幸福。白天製圖兼課,晚上有空便為老婆女兒畫畫素描,這是他唯一拿手傲人的技術。

  他不是很懂得畫畫的人,他告訴我,素描是一種立體成像,只要仔細看過或印象深刻的一景,他就能在畫紙上描繪出如實模樣。這是一種天賦。

  天叔抽出他為妻女的素描作品,小女孩坐在母親盤腿上,還深怕跌下緊緊抓住母親的裙腳。天叔笑盈盈的說著,還有他老婆更辛辣的作品呢。不過卻沒有抽出來讓我有興觀賞就是。

  不過,他已經單身很久了。自從那次的慘劇,小女兒在四歲時被人拐騙,之後老婆鬱鬱寡歡,沒到兩年的時光就離他而去。那年她還不滿四十歲呢。他告訴我。

  不打算挑起他的傷口,所以讓沉默格擋在我們之間。天叔卻自顧自地說道,支持他一路過來的不是工作,是尋找女兒焦急不定的心。想當然爾。他到處貼著女兒的照片,不停地造訪警察局及市鎮公所。

  他講了個趣事──當年造訪警局,負責接待他的警員已經退休了。前些日子在捷運站遇見了,他還小心翼翼地問著『找著女兒了嗎?』。天叔笑了笑,聽的人卻沒半點喜悅。

  天叔告訴我,拿到退休金之後才選擇搬到了淡水,因為這裡就是和女兒失散的地方。他喜歡淡水,不把怨恨留給這兒。他怨恨拐走他女兒的人,卻也把悲傷留給了自己。淡水鎮經過變身計畫,韶光易逝,天叔對當時的地點也只能存有模糊的回憶。

  當有客人光顧天叔時,我就往捷運站的後頭跑去,除了看看即將入夜的景色外,也期望在撲溯迷離的人群中找到一點熟悉。抽完兩根煙之後,天叔正為女顧客寫下簽名。女子的男朋友吧?他讚賞著素描裡頭的真實感。

  當天叔開始對找尋女兒的心願絕望,他便開始幻想女兒的模樣,五歲的模樣,十歲吹著蠟燭歡唱生日快樂歌的女兒,學生髮型的模樣以及交男朋友時滿臉欣喜的模樣。

  這一切都歸功於畫家的天賦,他牢記著女兒五官的特徵。即使人長大了,特徵的改變也只有些微的不同。他拿出女孩回眸一笑的素描,天知道為什麼回眸一笑這麼令畫家心動。天叔指著素描一點一點地告訴我。我女兒的眼睛很大,下巴很尖,兩個腮幫子鼓鼓的,笑起來肯定很好看。

  於是,天叔就憑著這些記憶和目光的歷練,塑造出不同年紀的她。今年她二十五歲了,可能已經穿著高跟鞋自信地走在上班的路上。他抽出好幾張畫,這張是畫我老婆跟女兒,這張是畫我跟老婆要送女兒出嫁,這張是畫女兒大了肚子的模樣。他一張一張地翻開,突然感嘆說著,畫了這麼多,女兒活著都還是未知數。把畫捲成一團,他告訴我,彷彿女兒跟老婆都是他的幻想,彷彿她們都不曾存在過。看著紙上女子隨著歲月增長,他越能掌握女兒已不復存的感受。而一顆衰敗的心也越來越沉寂。

  有時他會在路上看見相似的五官,卻不曾提起勇氣說些什麼。也是,總不能問『小姐,你是不是被撿來的小孩?』。這些年來,他不只一次看見相似的模樣,風雨驟急驟停的心也跟著穩定下來。

  身體衰老的天叔,閒不下身子。作為一個淡水的街頭畫家,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越跟淡水接近,越跟人群接近,就越能感受女兒還活著的事實,也越能原諒這個奪走他女兒的地方。

  時間總能遺忘一切,也能原諒一切,而當人生即將蒼老的日子裡,他情願沉緬於繪畫的快樂,而不是活在不堪的回憶之中。而諸多的畫作,紀念他失去的家人,紀念他的過去,也更讓天叔感受自我的存在。

  我拿著他畫我的作品,靜靜踏上歸途。我在腦海中搜尋起年幼離開的朋友的模樣,試圖在捷運上找尋似曾相似的臉孔。我們再也見不著的人,即便不知悉對方的現況,也能在記憶裡找到存在的理由。

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總有不平凡的催淚故事。
以畫去尋找消失蹤跡已久的女兒,尋獲的希望微乎其微
感慨之外還是只能感慨
旁人一點忙也幫不上
當事人的失落是多麼龐大
局外人根本無法介入
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同祈禱吧?

雖然抽象的祈禱一點用也沒有
而奇蹟出現微乎其微
但渺小的人類就是因為有希望存在
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縱然那是虛妄也無妨。

加西側寫人物的細膩,令人感到佩服
不加諸自己的情緒,客觀把自己觀察的事實呈現而出
那是個不容易的事呢。

一筆畫盡滄桑。這樣的勾勒,甚是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