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10月 11, 2006 5:41 pm
「你好討厭喔。」輕柔婉約的鶯聲隱喻著戲謔，在微風的吹拂下，每一字都跌進我心湖的深處，漾起充滿謎團的漣漪......。然後是濛濛迷霧的離去，一鏡澄清的淨水，反映著微笑的弧度。
我凝視著她雪亮的瞳孔，心中比平常更縝密地盤算著是是非非。縱然知曉即使戴上眼鏡，任何景物對她而言依然迷濛，但還是竭力想讓她沉溺在四周清幽的環境裡，享受綠色時光、吟詠青蔥氣息。聆聽她珠璣的言語及過人的巧思，或許冷徹的雪，也可以在她粗糙卻溫暖的掌心上，毫無遺憾的消融。
在捷運上接到她的來電時，時間大約是十點。佯裝鎮定的我，其實內心十分慌亂，雖然言詞應對依舊從容淡然，但某些事物正慢慢改變著，在急促的話語中、在磨蹭的雙足上、在蓬鬆的亂髮裡……失序的行為未必逸出常軌，至少有一點理智外的浪漫──實用主義一旦被打倒，剩下的主宰者就是莫名其妙、隨時波動的情緒了。
我與她相約在師大女宿前。老實說在女宿前佇立張望，對我來說是件猶豫已久的難事。縱然手握一卷《武田信玄》壯膽、平息內心的焦躁，還是不免看到一些打扮得妖艷奇特，令我皺眉嘆息的女生(若是樸素一點，可能會彌補沒有氣質的缺點)。習慣提前等待他人的我，約略站了二十分鐘，順勢了解師大學生的基本素質，嘴角輕蔑地笑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便聽見了溫婉柔順的問候聲。
肅穆在風中，漂泊在雨境──我喜歡這個情幻。
留著秀氣的馬尾，額前飄逸著幾根髮絲的她，身穿純白上衣，搭配一件粉紅格子狀的披肩，看起來格外有氣質。粉紅色的圓形鏡框，隱藏了厚重鏡片下的智慧。雖然坐著輪椅，行動不甚方便，需要我在後方幫忙，但無損我對她的好印象。她是個幽默風趣，講話睿智輕柔，偶爾消極萎靡，喜歡沉溺在書堆之中，冒著被書淹沒的危險的女孩。與時下追逐流行、營營茍茍的庸俗之輩大大不同。看著她鵝圓的臉龐、淡淡的素眉、蘊有光澤的水瞳，心中只有愉悅。
「你寫來的信，大家看到封面，還以為是女生寫的呢！字體娟秀瘦小，有飄忽的感覺。」她第一句話是談論我寫給她的信。這年頭還會寫信的人應該寥寥無幾，我算是稀有動物吧。
「當然。別看我粗獷的模樣，我可是崇尚優雅的人。」與女生談話，我一直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拿出平時的江湖熱血。溫文爾雅很簡單，但狂亂放蕩也是家常便飯的我，這時候就要做出選擇了。
於是開始一趟瀰漫輕鬆氣氛的知性散步。到一家咖啡廳歇息的我們，各點了一杯飲料便開始交換帶來的書籍(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配合我才喝的)。我強力推薦羅智成的詩集《傾斜之書》，之前還戲謔她說，「這本書要以四十五度的仰角來閱讀」，弄得她暈頭轉向。看著她這副逗趣的可愛模樣，靜默的臉孔也微微動了一下。她借我《小王子》和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正巧符合我閱讀的類型，讓我回家有事可做了。接著便是天南地北隨便閒聊：一會兒談大學生活的苦樂；一會兒是對我個人的初步印象；有時是迷惘於文章的創作……。總之就是有說不完的話，時間如何飛逝都搞不清楚。
在咖啡廳外園盤桓了大約一小時，未進午餐的我們，趁著午後艷陽早已退溫，只剩下暖烘烘的陽光時，便到師大校園內四處逛逛。我推著她經過著一棟接一棟的建築，聽著她談論這學期預定的目標，心泉彷彿有清澈的流水匯聚，隨時都能寫一首動人的詩，用以紀念這恬靜的時光。她想要學古琴──七條心絃的古琴，所以本學期需要努力讀書，達到標準後方能得到父母應允。我在背後鼓勵著，希望她早日能完成這個夢想。
「我唱歌給妳聽好不好？」順口提提，對自己的歌喉有自信的我，毛遂自薦，想要讓她知道我的本事。
「呃……不想耶。」直截了當，讓我傷心好久的答案，也可以顯示她的純真及毫無遮掩吧？
有點疲累的我，在她的建議之下找了張石椅坐下。面對她那白皙的臉孔，她說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不管是復健還是待她甚好的姐姐，這些故事都將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我也拿了班上小朋友的照片給她欣賞，看她笑得喜孜孜的模樣，或許一天的疲勞也會煙消霧散吧？
「我姐姐是個很愛打扮的人，曾經要我去修整眉毛呢！當我知道她說：『我賺大錢，是為了要帶你去看很好很好的醫生。』那時候真的很感動呢。」聽她娓娓說出姐姐的細心，不疾不徐，老實說我有點羨幕。
「你看看我的手，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很粗糙不光滑，皮膚也沒有彈性，好討厭喔。」她露出苦惱的表情，在一旁的我當然是安慰了一下，然後趁機撫摸她的小手，「驗證」她的說法。
「那並不會怎樣啊。手粗糙或許彈起琴來比較方便。」我摸著她指頭的每一個關節，接著是跟她比較手掌的大小，之後則是很得意的炫耀我的手掌比較大。唉。今天的我真是令自己也感到羞愧。
沒什麼激動反應的她，個性柔和靜默，卻喜歡與有相同話題的人滔滔不絕地談天。遇到我的無禮問話及舉動，她只會小聲的嬌嗔：「你好討厭喔。」來顯示自己的不滿，光這點就讓人傾心戀慕，更何況又是談吐有方、擁有涵養且裝扮樸素淡雅的其他特質呢？一邊推著她一邊與她開玩笑，這五個小時真的是十分開心，遠遠超乎我的預料，對她而言或許不算什麼；對我而言，我不知道。
「妳太迷糊了，應該學習機警一下，敏銳地遊戲人間。」我以一副年長者的姿態，試圖要灌輸一些「個人理念」。但下一秒就被提醒：我的手機遺留在石椅上。怔了一會的我，無言以對。
「還說我呢。你自己也是一樣迷迷糊糊。」完全沒有辯駁的理由，或許暫時承認自己的謬誤，偶爾當個失敗者相信也有不同的風味。
我們經過了文學館、棒球場、游泳館......許許多多連她本人都不清楚的設施，一邊猜測它們內部狀況如何，同時踩過落在腳下的秋葉。孤寂是淡金色的墜落，遮掩了背後的影子，無法說出每個人心底的憂慮，但快樂的時光往往不受限制，一直以先驅者的心情擁懷著心酸的感覺。心酸的感覺是什麼？或許是離別的瞬間，眼神流露出的寂寥吧？
「啊啊啊……已經四點了喔。怎麼辦書法還沒有寫耶！沒想到跟你在一起時間過得那麼快，完全不知道已經那麼晚了。」如夢初醒的她，一臉焦急，似乎在責備我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有趣。
「那是因為你太笨沒有時間概念的因素。」掌控時間的人是我，因為我早已清楚她有不看手錶的習慣，所以說拖延的人是我，而一切都在我精心策劃之中。
我真是厭惡自己的深沉，再一次體會到自己多麼卑鄙。在風中肅穆，遙遠的風雨並不會原諒我的怠慢，我想。
在女宿門口揮別可愛的女孩，便踏上返家的路途。或許台北一趟不為什麼，也沒有理由。那是超越信念的事物，一向嘴硬的我，總不承認任何非理智的行徑，而非理智的行動往往有鏤冰的徒勞。徒勞之後便是無意義的嘆息。嘆息之中只有曇花、只有暮霞。
但是我一向喜歡徒勞的美，以及漫無目標的漂流，在誰的心中？在誰的視線中？默默持續著冷。但「沒想到跟你在一起時間過得那麼快」這句話，或許能夠融解一顆剔透的永久冰晶。
2006/10/11
我凝視著她雪亮的瞳孔，心中比平常更縝密地盤算著是是非非。縱然知曉即使戴上眼鏡，任何景物對她而言依然迷濛，但還是竭力想讓她沉溺在四周清幽的環境裡，享受綠色時光、吟詠青蔥氣息。聆聽她珠璣的言語及過人的巧思，或許冷徹的雪，也可以在她粗糙卻溫暖的掌心上，毫無遺憾的消融。
在捷運上接到她的來電時，時間大約是十點。佯裝鎮定的我，其實內心十分慌亂，雖然言詞應對依舊從容淡然，但某些事物正慢慢改變著，在急促的話語中、在磨蹭的雙足上、在蓬鬆的亂髮裡……失序的行為未必逸出常軌，至少有一點理智外的浪漫──實用主義一旦被打倒，剩下的主宰者就是莫名其妙、隨時波動的情緒了。
我與她相約在師大女宿前。老實說在女宿前佇立張望，對我來說是件猶豫已久的難事。縱然手握一卷《武田信玄》壯膽、平息內心的焦躁，還是不免看到一些打扮得妖艷奇特，令我皺眉嘆息的女生(若是樸素一點，可能會彌補沒有氣質的缺點)。習慣提前等待他人的我，約略站了二十分鐘，順勢了解師大學生的基本素質，嘴角輕蔑地笑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便聽見了溫婉柔順的問候聲。
肅穆在風中，漂泊在雨境──我喜歡這個情幻。
留著秀氣的馬尾，額前飄逸著幾根髮絲的她，身穿純白上衣，搭配一件粉紅格子狀的披肩，看起來格外有氣質。粉紅色的圓形鏡框，隱藏了厚重鏡片下的智慧。雖然坐著輪椅，行動不甚方便，需要我在後方幫忙，但無損我對她的好印象。她是個幽默風趣，講話睿智輕柔，偶爾消極萎靡，喜歡沉溺在書堆之中，冒著被書淹沒的危險的女孩。與時下追逐流行、營營茍茍的庸俗之輩大大不同。看著她鵝圓的臉龐、淡淡的素眉、蘊有光澤的水瞳，心中只有愉悅。
「你寫來的信，大家看到封面，還以為是女生寫的呢！字體娟秀瘦小，有飄忽的感覺。」她第一句話是談論我寫給她的信。這年頭還會寫信的人應該寥寥無幾，我算是稀有動物吧。
「當然。別看我粗獷的模樣，我可是崇尚優雅的人。」與女生談話，我一直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拿出平時的江湖熱血。溫文爾雅很簡單，但狂亂放蕩也是家常便飯的我，這時候就要做出選擇了。
於是開始一趟瀰漫輕鬆氣氛的知性散步。到一家咖啡廳歇息的我們，各點了一杯飲料便開始交換帶來的書籍(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配合我才喝的)。我強力推薦羅智成的詩集《傾斜之書》，之前還戲謔她說，「這本書要以四十五度的仰角來閱讀」，弄得她暈頭轉向。看著她這副逗趣的可愛模樣，靜默的臉孔也微微動了一下。她借我《小王子》和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正巧符合我閱讀的類型，讓我回家有事可做了。接著便是天南地北隨便閒聊：一會兒談大學生活的苦樂；一會兒是對我個人的初步印象；有時是迷惘於文章的創作……。總之就是有說不完的話，時間如何飛逝都搞不清楚。
在咖啡廳外園盤桓了大約一小時，未進午餐的我們，趁著午後艷陽早已退溫，只剩下暖烘烘的陽光時，便到師大校園內四處逛逛。我推著她經過著一棟接一棟的建築，聽著她談論這學期預定的目標，心泉彷彿有清澈的流水匯聚，隨時都能寫一首動人的詩，用以紀念這恬靜的時光。她想要學古琴──七條心絃的古琴，所以本學期需要努力讀書，達到標準後方能得到父母應允。我在背後鼓勵著，希望她早日能完成這個夢想。
「我唱歌給妳聽好不好？」順口提提，對自己的歌喉有自信的我，毛遂自薦，想要讓她知道我的本事。
「呃……不想耶。」直截了當，讓我傷心好久的答案，也可以顯示她的純真及毫無遮掩吧？
有點疲累的我，在她的建議之下找了張石椅坐下。面對她那白皙的臉孔，她說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不管是復健還是待她甚好的姐姐，這些故事都將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我也拿了班上小朋友的照片給她欣賞，看她笑得喜孜孜的模樣，或許一天的疲勞也會煙消霧散吧？
「我姐姐是個很愛打扮的人，曾經要我去修整眉毛呢！當我知道她說：『我賺大錢，是為了要帶你去看很好很好的醫生。』那時候真的很感動呢。」聽她娓娓說出姐姐的細心，不疾不徐，老實說我有點羨幕。
「你看看我的手，跟一般女生不太一樣，很粗糙不光滑，皮膚也沒有彈性，好討厭喔。」她露出苦惱的表情，在一旁的我當然是安慰了一下，然後趁機撫摸她的小手，「驗證」她的說法。
「那並不會怎樣啊。手粗糙或許彈起琴來比較方便。」我摸著她指頭的每一個關節，接著是跟她比較手掌的大小，之後則是很得意的炫耀我的手掌比較大。唉。今天的我真是令自己也感到羞愧。
沒什麼激動反應的她，個性柔和靜默，卻喜歡與有相同話題的人滔滔不絕地談天。遇到我的無禮問話及舉動，她只會小聲的嬌嗔：「你好討厭喔。」來顯示自己的不滿，光這點就讓人傾心戀慕，更何況又是談吐有方、擁有涵養且裝扮樸素淡雅的其他特質呢？一邊推著她一邊與她開玩笑，這五個小時真的是十分開心，遠遠超乎我的預料，對她而言或許不算什麼；對我而言，我不知道。
「妳太迷糊了，應該學習機警一下，敏銳地遊戲人間。」我以一副年長者的姿態，試圖要灌輸一些「個人理念」。但下一秒就被提醒：我的手機遺留在石椅上。怔了一會的我，無言以對。
「還說我呢。你自己也是一樣迷迷糊糊。」完全沒有辯駁的理由，或許暫時承認自己的謬誤，偶爾當個失敗者相信也有不同的風味。
我們經過了文學館、棒球場、游泳館......許許多多連她本人都不清楚的設施，一邊猜測它們內部狀況如何，同時踩過落在腳下的秋葉。孤寂是淡金色的墜落，遮掩了背後的影子，無法說出每個人心底的憂慮，但快樂的時光往往不受限制，一直以先驅者的心情擁懷著心酸的感覺。心酸的感覺是什麼？或許是離別的瞬間，眼神流露出的寂寥吧？
「啊啊啊……已經四點了喔。怎麼辦書法還沒有寫耶！沒想到跟你在一起時間過得那麼快，完全不知道已經那麼晚了。」如夢初醒的她，一臉焦急，似乎在責備我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有趣。
「那是因為你太笨沒有時間概念的因素。」掌控時間的人是我，因為我早已清楚她有不看手錶的習慣，所以說拖延的人是我，而一切都在我精心策劃之中。
我真是厭惡自己的深沉，再一次體會到自己多麼卑鄙。在風中肅穆，遙遠的風雨並不會原諒我的怠慢，我想。
在女宿門口揮別可愛的女孩，便踏上返家的路途。或許台北一趟不為什麼，也沒有理由。那是超越信念的事物，一向嘴硬的我，總不承認任何非理智的行徑，而非理智的行動往往有鏤冰的徒勞。徒勞之後便是無意義的嘆息。嘆息之中只有曇花、只有暮霞。
但是我一向喜歡徒勞的美，以及漫無目標的漂流，在誰的心中？在誰的視線中？默默持續著冷。但「沒想到跟你在一起時間過得那麼快」這句話，或許能夠融解一顆剔透的永久冰晶。
2006/1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