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甕追思』
福基村是個山坳僻荒的小山村,它受地形限制而分成上下福基村。上福基是尖湖公路的入山口,過了此地就是山峰連綿,懸崖峻壁的地形。它的地位,控扼大湖獅潭和卓蘭的後門。下福基,則是承接上福基餘續直通苗栗的孔道。論真說來,福基村不過是公路中的一個小逗點罷了。
其實福基村隸屬於公館鄕,它是陶鄕,早年以產製陶甕聞名全省。台灣光復後的生聚努力,經濟逐漸寬鬆起來,於是工業紛紛進入山村取代農業,陶甕用途也逐步被塑膠桶容器取代,所以,它便與香茅油、樟腦油及山漆等經濟作物一起走入了歷史。
就在故鄉大龍圳的中段,黃家人截水借用水力開了一家碾米廠。順便利用水力之拉動轆櫨胚桌,製作出許多陶甕供應給酒廠與農家之用。陶缸可以儲水醃鹹菜,陶甕可以用來裝酒或裝醋。陶盆則以外銷為主,專供花藝園家作盆栽之用。由於成本之負擔過重,許多廠家無法生存,淘汰至今只剩黃家一枝獨秀,但也過著苟延殘喘的日子。
黃家老三黃文雄與我交情不錯,每次我拖稻穀去他家碾米時,它會帶我到裏間參觀他們的陶廠。阿福師的拉胚技術一流,再大再難的胚體都難不倒他。他的陶藝附近無人可與匹比,從碎土攪拌到拉胚上釉燒窯,一氣呵成絶不脫泥帶水。任何大小容具應付自如,從未延誤出貨頗獲好評。他有一些心血之作,常被國外來客高價沽走。黃文雄他爸將陶場全權交他,但他只帶兩名徒弟到廠工作,每年產值遠遠超過碾米廠之收入。
某日我去碾米廠找黃文雄,恰巧他有事外出害我撲個空。人旣已到絶不空手而回,於是自動到裏間玩泥巴等他。阿福師恰好有空,所以我就請求他教我拉胚。他問我想拉啥麼容器,我說想拉個圓形蓄水皿飼養蓋斑鬥魚。我說皿體不須太大,半尺直徑恰到好處。阿福失笑著對我說:「没問題!」
但見他自土堆上抓把陶土,搓條成圈放置一旁待用。泥條搓好之後,開始啟動轆台輕輕旋轉,土條置上轆台順著轉勢捏捏擠擠,皿緣高度一層層疊高,然後用篾片修飾表面。全部工程不到半小時,一尺五左右的蓄水皿已然完成。他說讓它陰乾後再上釉,下個星期日可以來拿回家。
此事我真的給忘了,要不是黃文雄催促我去取回,我真的完全忘了此事。這天星期四,我又去到黃家的製陶工廠。阿福失笑吟吟的拿出一只蓄水皿給我,釉色內黃外藍,在陽光下閃閃生輝。水入皿內視覺又是一變,放入鬥魚更是一番景色。帶回家我越看越喜歡,於是視為至寶不准旁人碰觸。誰知某天我的牛脾氣大發,失去理智隨手將它摔地,匡啷一聲巨響將我拉回現實,那只漂亮的蓄水皿已經四分五裂。碎片舖滿一地,留下我愣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冷靜下來懊悔不及,其實,只要我開口阿福師絶幫我再拉一個絶無問題。可是自尊心作祟,只好忍痛將慾念壓制下去。但事出意外,不久後黃文雄的陶廠碾米場慘遭回祿之災。從此未再重建,阿福師另謀它就遠離陶業,最後下落不明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