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8月 23, 2006 11:43 am
離開護理之家後，為了讓「南先生」有好的照顧品質和復健成效，我選擇了由社會局主辦，基金會協辦的居家服務工作，由於它的工作內容十分彈性，讓我可以隨時照護到「南先生」，又可以與所喜歡的老人家們在一起，這對我來說是一份十分完美的奢求。
是我第三個接手的個案，那一日，如以往，我來到「大坑阿嬤」家，只見家門是敞著的。
「阿嬤的小兒子大概又有事出去了吧！」我這麼想。
因為這情況以前也曾發生過，通常會在我幫「大坑阿嬤」做完身體清潔工作之後，阿嬤的小兒子就會來電，他會告訴我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
是在距離服務時間即將結束的前半個小時，阿嬤小兒子的機車聲才從巷子口傳入，只見他匆匆停放好機車，匆匆入門，丟下背包，又匆匆出門。
阿嬤見狀問我：
「是垃圾車來了嗎？」在以往，會讓小兒子出現這種動作，是因為他急著倒垃圾，所以她問我。
我搖頭，因為阿嬤重聽，加上我也搞不清楚狀況。
五分鐘後，阿嬤的小兒子氣沖沖再度入門，回我一句：
「我要報警，叫警察來處理。」
「什麼事啊？」急成這般，黑白無常都得靠邊站似的。
撥過電話，放下聽筒，阿嬤的小兒子這才告訴我發生何事，原來，今早他上巿區一所教學醫院替母親拿藥，因為母親的病況越來越難掌握，健忘的情況也越加嚴重，她會出現不斷詢問同一件事的情況，明明向她老人家解釋過了的，她還是會再提問，而且只要她一睜開眼便開始問，問東問西，問兒子去了哪裏？問他這事做了沒？哪事做了沒？其實他一早就已回報過她了，但就算解釋得再如何清楚，阿嬤還是會發出相同的問題，更離譜的是她還會提問，為什麼這一餐還沒給飯吃（飯早給吃過了，這問題簡直令人啼笑皆非）？不明究理的人還以為是兒子虐待她老人家…。
這些問題確實令他很困擾，所以問醫生。
事情聽起來有些滑稽，我知道是她老人家「癡呆症」嚴重了，我是覺得她很可愛啦！所以噗哧一聲笑答：
「人老了嘛！記憶力難免會受影響。」
但我也明白老人家一天到晚問相同的問題，照顧者會很難忍受，我也無怪兒子會難以忍受。
「醫生建議我還是帶她回去看個門診比較好，問題是這個月輪到我二哥照顧媽媽，所以我要二哥帶媽媽去門診。」
大坑阿嬤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照道理說該很好命的，都八十五歳人了，有成群的兒女和孫子，該含飴弄孫承歡膝下才是。
「我要二哥帶媽媽看醫生去，他居然回答我說不需要，還說要將媽媽接回去自己照顧，以後不再需要我照顧了。」
「那很好啊！他要帶回去就讓他帶回去照顧嘛！」我回，如此阿嬤的小兒子不可省事些，免得他受不了母親煩。
「問題是他一天到晚老把她關在家裏頭，大門也不讓她邁出，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的，他還說過希望媽媽早點死掉，免得老拖累子女。」阿嬤的小兒子紅了眼眶：
「我一定要報警，告訴警察，最好連記者都來。」
他再度去電催促人民保姆：
「你好，這裏是第五分局嗎？我告訴你哦！我剛才報過案了，你們分局長說過，人民報了案你們警察要在五分鐘之內趕到哦！」他又掛了電話。
天吶！我漸漸搞不清楚阿嬤的小兒子到底是什麼樣人物？挺清楚自己權益的，但是兄弟鬩牆總不是件好事。
「何必把事情鬧大呢？其實阿嬤不過是年紀大了，腦筋本來就會退化，我們哪能寄望她永遠頭腦清楚．你二哥說得是，這病不需要看醫生的，你不要大病小病老要哥哥帶媽媽去看醫生，他都被你煩透了，你何必前去招惹他呢？」我勸。
「妳不知道，我媽她現在越來越難照顧了，他和我大哥一人一個月只給我五千塊，這哪夠？」
說穿了是為了生活費給的不夠？因為媽媽的病況越來越複雜，到後期所要花費的心力會越來越多，所以他心裏不平衡？既然如此，二哥不說過要帶母親回去照顧嗎？他又千般阻礙。
人民保姆真是難為，我果然在五分鐘之內聽到警笛鳴聲。
「是誰報的案？」警察問。
「我啦！」阿嬤的小兒子挺身而出：
「我二哥要打我，我氣不過，只因為我要他帶我媽去看醫生。」阿嬤的小兒子向員警重新說明事件經過。
警察先生聽得有些不耐煩，其中一員回了他：
「先生，這是你們的家務事，你報警做什麼？你找錯對象了吧！你們兄弟對由誰來扶養父母發生糾紛，該找『調解委員會』進行調解才對，如果協調不成，要告你再來告嘛！你們兄弟一天到晚為了誰來扶養媽媽而吵架，我們警察局所有員警就要跟著倒楣....。」
也難怪這位員警先生會抱怨，原來這問題在他們兄弟間已經吵了有好些年了，而每回吵架就會驚動轄區第五分局，第五分局內所有員警無人不認識阿嬤的小兒子。
是因為警笛鳴聲吧！沒多久，阿嬤的二兒子也趕來加入戰局，他向眾人解釋：
「不是啦！我有工作，還有一家子要養，這個「小的」（王老五一個，目前待業中）一天到晚老要我帶媽媽看醫生，真需要看醫生也就罷了，就連打個小噴嚏、流點鼻水他也催促我帶媽媽看醫生，她老人家都八十五歳了，什麼毛病沒有？不過就是健忘而已嘛！這也要看醫生？一天到晚老是吃藥，這就對她老人家是好嗎？」
好像是，我又覺得老二的健康觀念挺正確的，我們的人體有自然的免疫系統，只要沒發燒，小噴涕、小鼻水不礙事的，但阿嬤的小兒子立刻反駁：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是你兒子生病了，你會不會急著帶他去看醫生？會急著帶兒子看病，為什麼媽媽生病了就沒要沒緊？」
「那也得要看她生的是什麼病啊？」阿嬤的二兒子無奈地回答：「人也沒發燒，精神也沒不好，她喊人的聲音還大得很吶！」這一點倒是，阿嬤挺會使喚人的，二兒子的家就在她房後不遠，她喚人的聲音大概被他聽見了吧！
「什麼病？小病不醫就會成大病。」小兒子不甘視弱的回。
聽起來好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若再這麼吵下去，事情好像也會沒完沒了。
「別吵了，別再吵了，去說給『調解委員會』的委員們聽吧！」有一位員警再聽不下去了，想著匆匆結案：
「剛才有人報火警，還要去交通指揮咧！拜託你們要吵架可別把我們全給拖下水。」那倒是，有點浪費公帑。
阿嬤要我將她推至眾人面前，她聽不見這一群人吵架的內容，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什麼爭吵。
她紅著眼眶向我搖頭：
「這就是我養兒子的下場，人老了還有什麼用呢？」
我心疼的握緊她的手，能說什麼呢？清官都難介入他們的家務事啊！
眼見居服時間即將結束，我也只能這麼勸勸阿嬤的小兒子：
「照顧病人這工作於今年已邁入第四個年頭，再難照顧的病人我都照顧過了，尤其是面臨垂死邊緣掙扎的病人，我能明白你的辛苦，但是想想，她是你媽媽，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用『利』字去衡量的，如果事事都要求公平，一天到晚老計算著誰付出得多，誰付出的少，那樣做人豈不更辛苦？如今你兩位哥哥已每月拿出五仟元讓你照顧媽媽，加上阿嬤有殘障津貼，你又幫她申請居家服務，我和社工也替你爭取到了送餐服務，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沒給生活費的是老三，你不敢鬧，反倒找起要面子的二哥？如果你是因為兄弟付給你的看護費太少，比不上付出的所有心力，那麼你跟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呢？」我是覺得從他的對話當中，他對母親表現出一種正氣，既然這般愛母親，犧牲一點又算得了什麼？瞧他將事件說的條條是理：「自己看著辦吧！」我無奈地丟下最後一句話，只希望可以點醒這人。
父母養育子女是無怨無悔的給，子女回報給父母的卻是論斤秤兩的計算－－這個月該誰養，下個月該誰養－－殊不知這麼做會讓活著的人很難過呀！
不知道阿嬤的小兒子能聽進去多少，只是了解他那種凡事都會尋求平衡點的思想邏輯，我無法樂觀。
～～夏雪記錄於2004.9月～～
是我第三個接手的個案，那一日，如以往，我來到「大坑阿嬤」家，只見家門是敞著的。
「阿嬤的小兒子大概又有事出去了吧！」我這麼想。
因為這情況以前也曾發生過，通常會在我幫「大坑阿嬤」做完身體清潔工作之後，阿嬤的小兒子就會來電，他會告訴我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回來。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
是在距離服務時間即將結束的前半個小時，阿嬤小兒子的機車聲才從巷子口傳入，只見他匆匆停放好機車，匆匆入門，丟下背包，又匆匆出門。
阿嬤見狀問我：
「是垃圾車來了嗎？」在以往，會讓小兒子出現這種動作，是因為他急著倒垃圾，所以她問我。
我搖頭，因為阿嬤重聽，加上我也搞不清楚狀況。
五分鐘後，阿嬤的小兒子氣沖沖再度入門，回我一句：
「我要報警，叫警察來處理。」
「什麼事啊？」急成這般，黑白無常都得靠邊站似的。
撥過電話，放下聽筒，阿嬤的小兒子這才告訴我發生何事，原來，今早他上巿區一所教學醫院替母親拿藥，因為母親的病況越來越難掌握，健忘的情況也越加嚴重，她會出現不斷詢問同一件事的情況，明明向她老人家解釋過了的，她還是會再提問，而且只要她一睜開眼便開始問，問東問西，問兒子去了哪裏？問他這事做了沒？哪事做了沒？其實他一早就已回報過她了，但就算解釋得再如何清楚，阿嬤還是會發出相同的問題，更離譜的是她還會提問，為什麼這一餐還沒給飯吃（飯早給吃過了，這問題簡直令人啼笑皆非）？不明究理的人還以為是兒子虐待她老人家…。
這些問題確實令他很困擾，所以問醫生。
事情聽起來有些滑稽，我知道是她老人家「癡呆症」嚴重了，我是覺得她很可愛啦！所以噗哧一聲笑答：
「人老了嘛！記憶力難免會受影響。」
但我也明白老人家一天到晚問相同的問題，照顧者會很難忍受，我也無怪兒子會難以忍受。
「醫生建議我還是帶她回去看個門診比較好，問題是這個月輪到我二哥照顧媽媽，所以我要二哥帶媽媽去門診。」
大坑阿嬤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照道理說該很好命的，都八十五歳人了，有成群的兒女和孫子，該含飴弄孫承歡膝下才是。
「我要二哥帶媽媽看醫生去，他居然回答我說不需要，還說要將媽媽接回去自己照顧，以後不再需要我照顧了。」
「那很好啊！他要帶回去就讓他帶回去照顧嘛！」我回，如此阿嬤的小兒子不可省事些，免得他受不了母親煩。
「問題是他一天到晚老把她關在家裏頭，大門也不讓她邁出，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的，他還說過希望媽媽早點死掉，免得老拖累子女。」阿嬤的小兒子紅了眼眶：
「我一定要報警，告訴警察，最好連記者都來。」
他再度去電催促人民保姆：
「你好，這裏是第五分局嗎？我告訴你哦！我剛才報過案了，你們分局長說過，人民報了案你們警察要在五分鐘之內趕到哦！」他又掛了電話。
天吶！我漸漸搞不清楚阿嬤的小兒子到底是什麼樣人物？挺清楚自己權益的，但是兄弟鬩牆總不是件好事。
「何必把事情鬧大呢？其實阿嬤不過是年紀大了，腦筋本來就會退化，我們哪能寄望她永遠頭腦清楚．你二哥說得是，這病不需要看醫生的，你不要大病小病老要哥哥帶媽媽去看醫生，他都被你煩透了，你何必前去招惹他呢？」我勸。
「妳不知道，我媽她現在越來越難照顧了，他和我大哥一人一個月只給我五千塊，這哪夠？」
說穿了是為了生活費給的不夠？因為媽媽的病況越來越複雜，到後期所要花費的心力會越來越多，所以他心裏不平衡？既然如此，二哥不說過要帶母親回去照顧嗎？他又千般阻礙。
人民保姆真是難為，我果然在五分鐘之內聽到警笛鳴聲。
「是誰報的案？」警察問。
「我啦！」阿嬤的小兒子挺身而出：
「我二哥要打我，我氣不過，只因為我要他帶我媽去看醫生。」阿嬤的小兒子向員警重新說明事件經過。
警察先生聽得有些不耐煩，其中一員回了他：
「先生，這是你們的家務事，你報警做什麼？你找錯對象了吧！你們兄弟對由誰來扶養父母發生糾紛，該找『調解委員會』進行調解才對，如果協調不成，要告你再來告嘛！你們兄弟一天到晚為了誰來扶養媽媽而吵架，我們警察局所有員警就要跟著倒楣....。」
也難怪這位員警先生會抱怨，原來這問題在他們兄弟間已經吵了有好些年了，而每回吵架就會驚動轄區第五分局，第五分局內所有員警無人不認識阿嬤的小兒子。
是因為警笛鳴聲吧！沒多久，阿嬤的二兒子也趕來加入戰局，他向眾人解釋：
「不是啦！我有工作，還有一家子要養，這個「小的」（王老五一個，目前待業中）一天到晚老要我帶媽媽看醫生，真需要看醫生也就罷了，就連打個小噴嚏、流點鼻水他也催促我帶媽媽看醫生，她老人家都八十五歳了，什麼毛病沒有？不過就是健忘而已嘛！這也要看醫生？一天到晚老是吃藥，這就對她老人家是好嗎？」
好像是，我又覺得老二的健康觀念挺正確的，我們的人體有自然的免疫系統，只要沒發燒，小噴涕、小鼻水不礙事的，但阿嬤的小兒子立刻反駁：
「話不能這麼說，如果是你兒子生病了，你會不會急著帶他去看醫生？會急著帶兒子看病，為什麼媽媽生病了就沒要沒緊？」
「那也得要看她生的是什麼病啊？」阿嬤的二兒子無奈地回答：「人也沒發燒，精神也沒不好，她喊人的聲音還大得很吶！」這一點倒是，阿嬤挺會使喚人的，二兒子的家就在她房後不遠，她喚人的聲音大概被他聽見了吧！
「什麼病？小病不醫就會成大病。」小兒子不甘視弱的回。
聽起來好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若再這麼吵下去，事情好像也會沒完沒了。
「別吵了，別再吵了，去說給『調解委員會』的委員們聽吧！」有一位員警再聽不下去了，想著匆匆結案：
「剛才有人報火警，還要去交通指揮咧！拜託你們要吵架可別把我們全給拖下水。」那倒是，有點浪費公帑。
阿嬤要我將她推至眾人面前，她聽不見這一群人吵架的內容，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兒子為什麼爭吵。
她紅著眼眶向我搖頭：
「這就是我養兒子的下場，人老了還有什麼用呢？」
我心疼的握緊她的手，能說什麼呢？清官都難介入他們的家務事啊！
眼見居服時間即將結束，我也只能這麼勸勸阿嬤的小兒子：
「照顧病人這工作於今年已邁入第四個年頭，再難照顧的病人我都照顧過了，尤其是面臨垂死邊緣掙扎的病人，我能明白你的辛苦，但是想想，她是你媽媽，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用『利』字去衡量的，如果事事都要求公平，一天到晚老計算著誰付出得多，誰付出的少，那樣做人豈不更辛苦？如今你兩位哥哥已每月拿出五仟元讓你照顧媽媽，加上阿嬤有殘障津貼，你又幫她申請居家服務，我和社工也替你爭取到了送餐服務，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沒給生活費的是老三，你不敢鬧，反倒找起要面子的二哥？如果你是因為兄弟付給你的看護費太少，比不上付出的所有心力，那麼你跟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呢？」我是覺得從他的對話當中，他對母親表現出一種正氣，既然這般愛母親，犧牲一點又算得了什麼？瞧他將事件說的條條是理：「自己看著辦吧！」我無奈地丟下最後一句話，只希望可以點醒這人。
父母養育子女是無怨無悔的給，子女回報給父母的卻是論斤秤兩的計算－－這個月該誰養，下個月該誰養－－殊不知這麼做會讓活著的人很難過呀！
不知道阿嬤的小兒子能聽進去多少，只是了解他那種凡事都會尋求平衡點的思想邏輯，我無法樂觀。
～～夏雪記錄於2004.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