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欣喜,一大早就情緒高漲,難以抑制。只因要遠赴台北與友相會,一同前往士林,觀看故宮展覽。與好友相會而感到心情愉悅,能盡情沉溺於古文物,滿足欲求不滿的知識慾望,更是身為知識份子的享受。兩種快意相加,份量不同卻是難以估衡,讓我渾身充滿力量,眼神冒出火花,燒啊燒啊野草燒盡了,春風吹不生。

  搭乘客運約一小時半,塞車在淡水河橋上,我低頭下望,不予置評。打了通電話給鋼砲,要他把脖子洗乾淨等我去領,相約在中正紀念堂的捷運站,時間算得恰好的我,一下車就看見黑鬼了。

  「胖子,沒想到你真的蠻胖的喔,那一層肉是怎樣,看來蠻多油的?」這是我們交往的模式。玩笑掛帥,輕佻至上,正經擺一旁。

  「廢話少說,你高普考考得如何,會不會上?」我在乎的是他的就業。他已經待業一年了。

  「你知不知道某某考上教甄了?還有就是我們班全軍覆沒。真沒想到某某能考上台北市。」他依然很八卦,知道很多小道消息,常常洩露予我,只是我通常聽聽,沒放在心上。

  「那些人的死活,在我畢業後就跟我毫無瓜葛,說那麼多沒有意義啦,還是趕快去故宮比較重要。」我的冷淡與現實,他很清楚,我的情感一向建立在摯友之上,其餘對我不重要,對他們沒意義。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嘴上逞強,好說違心之論。」

  只是這傢伙搞不清楚狀況,要去士林就直接去就好了,何必在中正紀念堂下車啊?他後來恍然大悟,摸摸頭露出黑人牙膏的笑容,讓我覺得又有了高興的動機。

  台北的氣候跟地獄差不了多少,溫度時常保持在35度以上。一邊流汗一邊抱怨的我們,並沒有先前往故宮,而是先到附近的至善園休息,環顧園中,綠意洋溢,幾隻天鵝在鵝湖戲水,盪起微綠的漣漪。涉身灌木叢間,依然是那樣燥熱。雖然入園費十分低廉,但我們還是覺得不值,心底暗罵幾句髒話。趕緊前往故宮參觀。

  在進入大門前,我們有看到在做法輪功的虔誠信徒們,基於禮貌,我們拿了一本「九評共產黨」的小冊子,隨後速速離去。因為我們最喜歡批評,要給人留點餘地。我提到法輪功的發善念十分不科學,有人可能因為發善念,病毒就會自電腦清除嗎?拜託那是程式,有科學頭腦都不該陷溺。鋼砲則表示,中共本來就禁止結社,他們不懂明哲保身,拿自我生命開玩笑,自然會遭受迫害,只能說是愚蠢,不夠清醒。

  好不容易入了故宮,涼爽的冷氣讓人舒暢,卸下暑意,有精神去觀賞裡面的展覽。我們的第一站是北朝佛教的塑像與雕刻。一走進去感覺金碧輝煌,很多佛像都是青銅鎏金,在莊嚴中蘊藏著富麗,替佛法的尊貴提高了身價。鋼砲表示,古早經典說女性無法成佛,是因為六道輪迴及女性本身不夠聰明之故。我倆相視一笑,了然於心,雖說殘酷且主觀,但我們遇上的女生真的都沒啥腦子。我看到了很多,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明清時佛教的意義傾向於實用,在雕塑的技藝上雖然成熟,內在不免有些空洞,無法深入人心。而佛到底是什麼?無解或是於心,端看個人領悟。

  再來就是明清陶器區,看著青花與翠玉白菜,我的眼神迸出光芒,希望每天都能沉溺在古文物中,讓我想起小時的一個願望是當考古學家。明代的永樂、宣德、正統三朝,由於與伊斯蘭來往頻繁,故雕飾的花紋偶爾有回教風格,又從中東獲得一種名喚「蘇泥麻青」的染料,讓鐵質可以結晶,藉由燒窯能更融入陶器的表面,點綴濃厚的青斑,與其上的龍紋相得益彰。

  在觀賞的過程,有很多國中生在一旁喧擾,讓人啞口無言,覺得學生素質低落,不懂保持寧靜,干擾他人欣賞,叫人感慨萬分。我們還去參觀了古原住民在台灣傳下的典籍奏摺,有篇令我印象深刻:一封呈給乾隆的奏摺,在密密麻麻的官樣文章後,乾隆的評語居然是,「知道了!欽此」。好口語化啊!讓我差點無法克制,爆笑大笑什麼都好,就是不能笑。

  最後參觀的地點叫我興奮萬分,因為提到了玉。君子之德如玉,這就是使我瘋狂的主因。講到了玉,古早「禮」自的本意就是「以玉事神」,可以看出玉是多麼尊貴的物品。那時人們的概念是尊天地,所以有「圓璧、方琮」之說,代表天圓地方。而一些文物像玉斧、玉鉞、牙璋、三聯璧、玉璜、玉管,更是吸引我的目光,讓我不忍離去,雙眼瞪大如銅鈴,沉醉在它們淡黃色的光芒下,雙手貼著玻璃,心中默默想著,若能配戴於身,那應該是很幸運的事。講到玉璧為何成圓?則是跟黃道的分布有關。而鉞是從劈砍的斧發展而出的禮器,身形稍長,突出處微彎,是象徵貴族身份的權杖。還有在黃帝時代,以玉器為兵刃的說法......良渚文化相信神祇、祖先、神靈動物的三位一體,讓玉器附著上神鳥的形象......這些故事讓我心往,遠勝於其他展覽給我的感動。

  像印刷術發展到後來分為宋體(硬體的前稱)跟書體、乾隆時的印刷物稱為聚珍版等等,額外的知識豐沛了我貧乏的心。雖然我與鋼砲都明白,這些知識對日常生活沒有意義,但能讓我們更加睿智,則是我們追求的目標。逛了一段時間,肚子自然不爭氣起來,以腹鳴表達了不滿,而我們隨手買了個紀念物便匆匆緊離開。我提議要去傳說的牛肉麵街大快朵頤,就回到了台北車站,順著台北地下街,一步一步踏上覓食之旅。

  我終於明白三藏取經是多麼辛苦了。頂著大太陽,漫無目的走著的我們,不知道身在何方?我不確定是不是在塔城街?漫無目的搜索,也是種樂趣。

  「用腳學習個經驗,也是有個好處,也可以順便運動啊。」基本上我從沒正經過。

  「我快熱昏了,學習個鬼?再詭辯啊。而且需要運動的人不是我耶。是你,死胖子。」哈哈。我笑了一下,還是決定回地下街吃牛肉麵吧。

  還好沒有淪落到吃麥當勞,或是肯德基的窘境。鋼砲提起他表哥在摩斯漢堡打工的事,問我有沒有吃過摩斯漢堡?我搖搖頭,想起很重要的事,剛好今天是七月十九,是個禁忌的日子。讓我回想起很多往事。

  「摩斯漢堡啊。算是五味雜陳吧。在屏東,我慶幸今天是七月十九。」鋼砲明白我在說什麼,我卻搖搖食指,一臉痞樣表達我不在意了,沒關係。

  不在意是因為只剩回憶,而這回憶沒有意義。兩年前的今天,晚上九點,我和她獨處著,坐在屏東某家摩斯漢堡的二樓吃冰淇淋,那好像是巧克力口味的吧。她手舞足蹈跟我說了很多自己的事,比手畫腳說今天又畫了什麼。她知道我的心意,也明白我要的是細水長流的現實。可是她卻說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唉,你還是多多了解女孩子的心理吧。」至今我還是搞不懂這句話,包括如何實踐。

  然後往事如煙,飄渺無依,什麼豪爽與快活,都像是鴻爪印雪,瞬間消融。不小心沉溺於回憶,我叮嚀自己不應該這樣感情用事,不像我的一貫作風。

  「你沒事吧?要不要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我說說那個在考試院當副院長的遠親,對蘇貞昌和陳水扁的印象好了。你不是很喜歡講政治嗎?」鋼砲這樣安慰著,似乎我很軟弱的樣子。

  「笑話。只是偶爾覺得可惜。我不在乎沒有意義的事,執著回憶是死人幹的事,我像死人嗎?」看似偏激的回答,若不是很熟的人,可能會勃然大怒吧。畢竟死這個字是忌諱,卻是我今生最喜歡強調及使用的字眼。常常被媽媽罵不知好歹。

  「你不像死人,像一隻肥豬,除了一直滴油,還會打嘴砲。」習慣了這樣無厘頭的對話,我感到快慰舒暢,因為這是長年累積,別人無法認同的默契。彼此間會這樣猖狂無禮,代表了無上的信賴,也證明情義兩字,早已超越「摯友」這字眼,我們從未懷疑,關於互相付出,是什麼「意義」。

  「就算是豬也比你帥。先吃飯重要,打電話叫備胎綱好不好?如果他不帶女眷來炫耀,倒是不錯的批判對象。」我很快樂,儘管只是短短一天,與摯友睽違一年後的相逢,依舊毫無嫌隙,該嗆的都嗆了,該批判的男男女女也批判了,還一起去看展覽,我真是太幸福了。


  時近傍晚,回到新竹的我卸下一身疲倦,但難以遮掩亢奮的情緒,因為明天還有另一個聚會,一想到我的行程緊湊忙碌,臉上不禁浮出笑意。那東吳法律畢業的高材生,為什麼要打消考律師及司法官的理想呢?雖滿腹疑問,但我期待明天的聚會。在老地點,新竹金石堂。溫馨熟悉的感受,從未消卻或減損半分。

  喔。對了我的好友都是男生。這可是大重點。話說是有一點悽涼加可悲啦。而心底某一處,冷風突然吹來,颯颯風聲讓我覺得好冷,而頭上小瓜呆樣式的帽子,落地無聲。讓我想起一首歌。蠻好聽的。「北風又傳來熟悉的聲音,剎那間讓我突然覺得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