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的燈光,跳動的音符,舞池中兩三對男女正摟抱著,場邊的一排包廂,全坐滿了人,傳出陣陣喧嘩吆喝聲,搽脂抹粉的紅牌酒女像花蝴蝶般穿梭各個包廂,順便教導來此的客人,愛情總是那麼廉價,那麼容易取得。而此刻,我和我的客戶正坐在這裡,享受她們教導。
日理萬機的他們,每天商場裡爾虞我詐的精明算計,難道看不出這一聲聲愛呀愛呀的背後,是多大的恨意及反胃作噁的心,我相信他們心中一直是明白的,但總是自欺欺人似的向自己嘲弄,就如同相信在這裡所獲得的尊貴頭銜及膨脹的身價般可笑,一座吊燈砸下來,總會打死一堆董事長、或是總裁執行長之類的。
張『總裁』開了口:「他們是什麼命啊!我又是什麼命,怎麼可以跟他們一命配一命。」我看著他然後心裡想著,究竟是多大的壓抑及自卑,才造成他在這兒無限放大的狂妄及自大。他接著說:「我在大陸視察工廠時,是絕對不住工廠宿舍,萬一那些大陸人串通亡命之徒……。」真不想聽這些話,更討厭聽這種吹噓,反正狗嘴裡也吐不出什麼象牙,可是我仍然得端坐著聆聽,像聽大師開講般附和著,這感覺就像他身邊諂媚的酒女,一樣是為現實所逼,一樣只是供人操縱的布偶。
聚會終於結束了,離開這個令我頭疼及昏眩的場所,我吸了一口外面新鮮的空氣,腦中自然升起一陣沁涼,連帶著也清醒些,呼出了一口氣,嗯!賓主盡歡,我心裡盤算,這筆訂單總算沒問題了,呵呵!可是我該高興才對,然而鼻頭卻嗅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被糟蹋的氣味。
開車回家的路上,我有些恍神,總覺得前車的尾燈紅的好刺眼,我努力擠出精神戰戰兢兢的跟著,忽然間一台藍色的車就從外線偏了進來,我嚇一跳緊急踩了煞車,感覺上都已經擦撞到了,然而那台車停也沒停,便往隔壁車道又岔了出去,這可惹惱了我,也不知哪來的急怒,一股氣血馬上直衝腦門,一大腳便將油門踩死,追了過去,我想追到他,想給這個沒禮貌的傢伙一頓教訓,這時我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全身因腎上腺素作怪而微微發抖。我們在車道中蛇行穿梭,扭著方向盤,我一下子向右,一下子往左,一下重踩油門,一下急煞車,車輪與地面磨擦出刺耳的噪音,引擎也被我操出陣陣哀嚎,這時我幾乎是一臉猙獰,接近歇斯底里瘋狂狀態。然而我還是沒追到他,車子是緊急煞停在一台正停靠路肩下貨的大卡車後方,這是我用盡吃奶力氣踩煞車才停下來的,下貨的工人都被吱吱聲給嚇楞了,我是背脊發涼冒出一陣冷汗,還好,總算有停下來。
我緩緩繞過那台貨車,停靠在前面路肩,吁了一口氣,癱軟在座位上,全身像是虛脫一般,然而思緒卻在這時清醒了,我想起了剛才聽到的那句話,「他們是什麼命啊!怎麼可以跟我一命配一命。」這句話忽然像重錘般擊中我腦門,是啊!我是什麼命?我上有高齡雙親,下有無法從事生產的妻兒待我撫養,整個公司十數名員工,也是十數個家庭倚賴我的帶領,我的生命在這二十多年社會成長下,已經緩慢無自覺中被壓了許多重責大任,我是什麼命啊!是不能倒下來的命,是這一代的中堅份子,是國家社會現在所倚重的一批人,這樣無厘頭般便一命嗚呼,真有愧國家社會及養育我的父母,我愈想是愈懊惱,我氣自己的修養磨的還不夠,氣自己還像個毛頭小子般毛燥,『都幾歲的人了』,我想起老婆常掛在嘴邊唸的那句話。
隔天我馬上用印表機把這句話印出來,作成字卡,將它黏貼在擋風玻璃上,字不大也不小,剛剛夠我看,現在,只要面對滿街瘋狂亂竄的騎士及搶道的駕駛,我總會默唸這句眨人褒己的話語,於是便平衡了憤懣不平的心情,也能順便警惕自己。那天,女兒搭車時好奇的從後座探尋,一字一字唸著,「他們是什麼命啊!我又是什麼命。」接著哈哈大笑說:「老爸,你好大的口氣哦。」我轉頭對她笑笑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