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我們都太年輕,而且可笑如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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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誰習慣夜裡不停歇的風聲呢?當它在空氣中浮掠,無意拂上臉頰時,總會為人帶來淡淡的回憶,而這些回憶往往在掌心上的軌道漫遊,而不知將延續到何地。有無盡頭無所謂,而我從未明瞭,也不願深知。執著探究某種感情,將導致遺忘自己的冷酷,間接被週遭有情天地影響,一個人富有感情並非錯事,錯在讓非關情緒的事物操縱理性。我喜歡在雨中淋沐一種哀傷,不為什麼,渾身溼透單純是安慰不停灑落的雨淚,它也很哀傷,踩著每個人淡薄的影子。而除了隨著冷風哭泣,我想不到任何排解方式。

  不論何時,我可能只會想起一個人,但那個人的想法我卻十分茫然,不能理解。有時嘲笑過往的自己過於狂傲,幼稚到分不清愛恨情仇,腦中只有偏執過頭的豪邁小勇。這些情緒一直支撐我荒涼蕭條的小世界,而所謂可自豪的男性血氣,畢竟一文不值。但那時的我,不怎麼懂,唯一懂的是在言語中藏有利刃,眼神裡蘊含冷光,微笑時嘴角上揚了寒冬,藉此象徵自己被遺棄的渺小,在無限制的幻想之下,慾念將會受燃成可怕的災火,灼傷別人也燒痛自己。

  說說本該遺忘在墳墓堆旁的故事吧,儘管那段回憶是禁忌的,仍要和手中的閃光一同消逝,不留下星光的殘骸。

  她應該是個笨傢伙吧。我當時的想法就是這樣的簡單明瞭。現在依然評價無改,只是多了些善意的猜測。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那些有著強烈使命,自以為要拯救別人的正義使者。像我這樣游離在規範裡外的灰色份子,大家通常都是給予冷眼,鮮少與我接觸,更別說是讓人作嘔的寒暄了。但那傢伙實在太善良了,或許說當年我們都太年輕,不懂得踩住對方的影子,而讓四目交會的悲哀,就這樣輕輕翻閱過青春的一頁。她那時十五歲,算是千金大小姐吧,儀態出眾,成績優秀,心地善良,簡直像是美少女電玩中描述的女神,人人仰慕。而看看頹廢的自己,軟弱到什麼都握不住,只能勉強提起一隻筆,那用來證明我存在的可憐工具。除此之外,我身上的只有陰暗與冷漠了。

  我從來都不需要別人憐憫或是關心。這是心中不能說出的想法。儘管每天溢滿著噁心的微笑,但內行人看得出來,虛假從我身上源源不絕地流出,彷彿淹沒了一切,而我在一切的中心,滅頂。但那傢伙就是不信邪,總是要關心我每天的作息和生活。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活在井底的人,並不適合來自公主的安慰。我每次丟下如詩般的殘忍話語,就這樣轉頭離開,不知道她會不會哭,那對我也不重要,一個希望被徹底憎恨的人,需要的不是光明的出口,而是出口後的地獄。

  早知道會有這些麻煩,當年在那個大雨傾盆的晚上,那可以把一切都淋溼的夜晚,我不該對著一個陌生人遞傘過去,應該選擇快速離去,連眼神也不願意交換。以沉默的模樣去執行我最熟悉的處世機制,可以讓一切都剩下笑話。但我卻忘了這樣做。隨後的就是重重麻煩,溫暖、關懷,以及讓人昏眩的情愫。

  「其實你是一個好人,只是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真是有趣,我連自己都不了解了,笨傢伙居然可以看出,而且還以正經的表情說著。這是我第一次有想笑的動機。倘若這樣想會讓她覺得開心,勉強做個好人,至少還不費力,跟假裝不太相同的是,嘴角的上揚程度,必須柔軟一些。冷冷的微笑,短短的交談,偶爾幾句調侃,便成了我往後繼續無聊日子的動力。


  那時我們都太年輕了,年輕地令人感到害怕,持續的失去以及接踵而來的擁有,我們知道並不相等,但我們卻假裝那等價,然後我們悲傷的夏天開始炎熱著,燒灼我們的雙腳,以及腳下蔓延的軌道,看不到盡頭的長長軌道。


  我好像有些改變了,無論被動還是主動,我還是依然服膺著冷。十六歲的夏季,會不會是最酷熱的?我想還不會太壞,至少笨傢伙的天然呆笑容還在,她腦袋的善良思想毀壞的那天沒有來臨前,我就不會覺得每一個雨季,都適合渾身溼透,並且得赤腳在乾冷的大地上,找尋影子。我不懂得坦率說出感謝的言語,但開始有了活著的眼神。多多陪著愚蠢的傢伙,對我這個聰明的人來說,似乎也有些必要,儘管每一棵樹在秋天都習慣裸身,而腐敗的枯葉仍想找個家。我畢竟是離群的落葉,不願意腐朽在低賤的螻蟻口中,要死,也得在自己手中,有點熱情的靦腆或許也可以。

  「你的文筆那麼好,願不願意寫首詩給我看看啊?」在我模糊印象中,這是笨蛋唯一的要求,那時我只淡淡回了一句,「有機會的話」。她以我無法理解的姿態愉快的離去。似乎因為我一句戲言,她也能得到全世界似的。機會這個字眼,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對沒有行動慾望的人來說,只有停滯,沒有前進的意願。當時寫作算是一個障眼法,矇騙週遭人對我的印象,再怎樣討厭人群,也得製造旁人不會干擾你的環境,而需要寧靜的寫作,提供我一個非常良好的空間,沒有喧囂,沒有幼稚的吶喊,什麼也沒有,在屬於我的空間,一直下著空白的小雪,我很滿意,但偶爾有一個女孩羞澀的足跡涉入,算是在理智內,我還容許的一些塵囂。平衡不該被打破,而言語是為了限制情感的宣洩而生,所以我習慣沉默。她很喜歡說話,很喜歡聊有關我表現出的種種,從來不會因為我不應腔而生氣,她從來不過問我的事情,還很高興說我是她很好的聽眾。這彷彿是種諷刺,極度溫柔的,抨擊。她為什麼不找面鏡子說話,而要找我?當時的我最恨無益的語言,更恨操縱語言欺瞞他人的自己。

  「你千萬不要對自己沒有信心,你寫的東西很好,我很喜歡。」第一次聽見,有人對我的作品感興趣,她還說非常有感情。我差點對自己產生懷疑,感情這種贅物,什麼時候入侵我的作品?或許是在內心深處,我希望做一個溫暖的人,和大家在同一個藍天下,表現愚蠢的笑容,手拉著手享受日光的洗禮吧。時間總是教人如何成長,卻不給我們相對的空間發展自我。距離則在喃喃自語中漸漸延伸,遙遠除了遙遠外,依然是雙手無法搆及的遙遠。但我開始相信微笑的力量,儘管她說我的笑容很可怕,比最冷的冬天,更冷,但就某種意義來說,是她感受到最溫暖的,蘊含生命的泉流。讓臉部開始有表情是很困難的,至少為了少數人的努力,姑且配合一下,並不會影響我的孤寂,笨蛋有笨蛋的高興,這樣對我來說,算是完美的過場剪輯。

  她很少會在我面前擺出憂鬱的模樣,只知道她應該是活潑開朗的,陰鬱沉悶是用來形容我的,而不是她。她常常會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而我只是選擇性的敷衍。「一個人如果被自己喜歡的人所遺忘,會不會是件悲哀的事呢?」我告訴她我並不懂,她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些悲慟,無論身心。我並不知道她只是強顏歡笑,在小小的身軀裡埋藏著眼淚的結晶。身體一向不好的她,身體有先天的毛病,不管別人如何勸告,她還是要堅持來上學,不願接受治療。我不明白,家境富裕的笨蛋,應該是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的,窩在我身邊並不會延長壽命,至少我聰明地知道這點。


  那時候年輕的我們,在炎日下踏著彼此的錯誤,不斷追逐著夏影,我們聽到的不是蟬聲,而是雪落的聲音,對我們的年輕來說,愛恨情仇僅存於辭典的注釋中,我們一直在造樣造句,而且不倫不類。


  離別的日子我肯定會來,只是我沒想到會那麼早。高中畢業前,不同學校的我們,還是持續有莫名奇妙的來往,這對我來說可是破天荒的大事,鮮少朋友的我,自己也感到吃驚,真是奇妙的故事。在最後的一個夏季前,故事都是以喜劇鋪成,但最後一幕,不來個大逆轉會對不起命運,對不起拿著鐮刀等了很久的,死神。在某一個涼爽的下午,我一直說服自己,答應約會是種高尚的憐憫,要徹底了解笨蛋的內心結構,如此而已。她還是那樣美麗,穿著合宜,樸素的白衣白裙,對照老是竹中衫的我,就好像是女神跟貧民。她還是笑得那麼燦爛,叫我吃驚。於是我們度過了一個還算有趣的下午,除了打電玩外,還逛了沒什麼人的花市,喝了幾杯我痛恨的咖啡,在我喜歡的書局中看了幾小時的書。直到傍晚,故事就要畫上句點,我再也看不見她了,永遠。

  或許是我長期忽略她的報應吧。現世報的殘酷讓我至今深深震撼不已。她的病症突然發作,讓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我還是那副該死的冷靜,雪上加霜的是她沒有把藥帶在身上,彷彿是要尋死似的。我帶著她要到醫院,她卻搖手說不用了,她知道自己的極限,醫生也說她的壽命不長,隨時有可能會走。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懂得流淚,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輕喚著她的名字,而不是開玩笑的暱稱「笨蛋」。她有些吃驚,把純白的洋帽戴在我頭上。把自己的心情向我仔細陳述一番。

  「這樣不是我認識的你,你不會有那種擔心的表情,在這個時候,你應該是會說『死得好』的那種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還能說笑,至少這種快樂是我無法理解的,她或許到死都在埋怨我的冷漠,同時也以死來詛咒我的未來,難道因為一次雨中的邂逅,便要這樣把自己束縛在我身邊嗎?「那個問題的答案我了解了,希望你也能明白,我是那樣……」話還沒說完,也不必急著說完,她就從我手邊,永遠離開了,死是那樣的平凡,那樣的孤單,但她看起來很快樂,一點也不感到悲傷,為什麼呢?我想到要如何向她的父母解釋,想到亂七八糟的明天,想到很多無關緊要的雜事。或許不想沉溺於悲哀的內海裡,讓我想徹底否認事實,從她消失的這個事實徹底逃開吧。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的父母根本不怎麼在乎,因為她算是被遺棄的孩子,只是在偶然下出生的,一個不幸,能捱到現在算是奇蹟,從小沒有親人,朋友。父母只是因為義務而扶養著她,除此之外是零,絕對的零,像零度以下的冬天,空無一物,除了雪。周圍的人不敢與她親近,而她短暫的一生,最親密的人可能是我,一個冷酷又可怕的人。她說我的溫柔足以殺人,因為既寒且冷,但寒冷過後有著難以言喻的溫暖。我不想承認或否認,我就是我,不會因為誰的言語改變。但或多或少,我的臉孔多了微笑,少了沉悶,開始會跟同學問好,他們也察覺到我的改變,願意和我交往,而我的新生活便在沒有笨蛋的日子裡展開。


  我們的年輕像折疊後的紙飛機,想飛到無垠的藍空,卻墜毀在廣闊的草原,被深綠的綠擁抱,直到粉碎為止,我們都無法再度飛翔。


  一切都是那樣的順利,而且輕鬆地虛假。我很清楚,目前的熱情和坦率,比起以往懷抱的冷漠,更加的冷峻和可悲,只是用大量的溫馨包裹而已,不熟的人看不出,連自己的親友也無法體會,像是六月的飄雪,沒有不可能的冷漠,只有願不願意融解的人。如今,在笨蛋逝去之後,說什麼華麗的辭藻都沒有意義,相信笨蛋也不懂得習慣這樣的我。然後我應該繼續被囚禁在她的影子裡,偶爾來幾個真誠的微笑,說實在的,她應該十分恨我,恨我為什麼什麼也不說,實際上我是無話可說,無言,一向是最深的感情。心甘情願被她的影子所憎恨,被下了詛咒,一輩子都不懂得把她遺忘。徹底的遺忘我做不到,若說我的語言是為了笨蛋而存在,那我倒是有一點認同。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孤獨,連家人都不願意把她記起,既然如此,那我就用一生的時光,把她牢牢記住,算是一種我能做到的回報。

  今年我二十三歲,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超越眼淚的詛咒,活著的人依然活著,以冷漠的姿態給人溫暖,以悲傷的夢讓自己入睡。學會黑色幽默的我開始大笑,笑聲輕脆而可怕,有人說這是可憐的愛,那只是定義的區別,而什麼感覺都是一樣的,冷冽的風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喜悅而停,總在陰溼的季節降臨的大雨,往往不懂渾身溼透的浪漫。閉上眼睛繼續以回憶書寫回憶,我是幸福的,我想。


  八年前,我是那樣年輕地可笑,但她卻是年輕地令人懷念。


  大雨無情下著,憎恨補習的我,還是要踏上往補習班的路,我討厭撐傘,傘是一種遏止悲傷的阻礙,我喜歡淋雨。突然,我看見一個女孩在騎樓下孤獨站著,她是那樣的無助,無神的望著天空,我覺得很難過,想把自己的傘給她,我只是渴望在大雨下憂鬱,這樣單純而已。我沒想到那個女孩那麼吃驚,不懂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不過還是收下我的傘,向我道謝,儘管我不習慣。

  「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這樣做?」無聊的問題適合無趣的笨蛋,我不需要太多理由。

  「名字我不需要,我只想淋雨而已。妳高興的話,隨便妳叫吧。」一貫的回答模式,這就是我。

  於是我們悲涼的夏天就此展開。


  偶爾想起她的身影,是我在漫漫長日中,賴以生活的重要因素,而這一切都不會成為歷史,將永遠刻鏤在心的最深處,沒有第二個人到達的盡頭。如果再讓我多說一句話,或是回到那個關鍵的時光,我能說出什麼讓自己不會後悔的話呢?當時我因為自己的懦弱而猶疑了,但我現在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是我往後必須一直背負的,喜悅。

  在永遠的那一秒前,我會淡淡的說:「我喜歡妳。」

  在永遠的那一秒後,我只能用帶著遺憾的微笑說:「再見。」

這場戀愛。。。怎麼看起來好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