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5月 20, 2006 2:57 pm
〈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
週六午後，我與學長姊一起去文化中心觀賞雲門舞集的新作──行草三部曲最終部〈狂草〉。
我們的座位在一樓偏後，約倒數第三排的位置。
坐定後，我和學長隨意翻閱入場前買的節目本。突然，一對竄入我眼角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中一人是女性，約莫中年，另一位男子身著黑衣，頭髮幾許斑白，戴附眼鏡，走路時，一舉一動流露出某種與常人相異的氣質。他邊走邊和身旁的朋友交談，雖然聽不清楚他們的交談內容，但從他的穿著，可以推測此人似乎擁有不錯的文化水平，再細察其談吐樣貌，此人和藝文界大概脫不了關係。
他的座位就在我們後方。學長回頭偷偷瞄了一眼，然後翻翻節目本，好似發現了什麼。
「學弟學弟，坐在我們後面的好像是林懷民耶！」學長用手肘推推我。
「喔！真的嗎？」
其實，看到那人時我就覺得樣貌氣韻有些神似，但因為對林懷民的長相不是很有印象，不敢妄下定論！
我對雲門舞集只有粗淺的了解，約略知道雲門舞集在台灣表演藝術界有其不可磨滅的地位。林懷民正是雲門舞集的創辦人，每年隨著舞團巡迴世界各地。他的舞作融入中國傳統文化，以一種前所未見的方式向世界推廣。出生在一塊小小的島嶼，能夠將繁複巨大的中國文化發揚到全世界，對中華民族來說，林懷民是沙場與政界之外的，另一種民族英雄！
「學弟學弟，快拿節目本給他簽名呀！」
心想這了不起的編舞家就坐在後方，簽名當然是不能少。而好巧不巧，燈漸漸暗了下來，節目似乎馬上就要開始了。我趕緊找了枝筆，將節目本翻到林懷民照片那一頁，馬上轉身。
「請問，可以幫我簽名嗎？」我邊說邊將筆和節目本遞給他。
他笑了笑，說：「你看那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已經那麼老了……」他邊說邊指了指節目本。
「啊？」一陣錯愕，他不是林懷民？
學長一聽到他的回答，馬上轉頭，裝作若無其事。
「學長，你……」我發現學長很努力地，想憋住笑。
「好哇，原來你騙我，給我記住！」
「哈哈哈，對不起啦，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呀，你不也覺得他跟照片裡的人很像嗎？」
我竟然被騙了！想想自己也挺老實的，居然別人說什麼就信以為真了。原本我還暗自高興可以拿到一本林懷民親筆簽名的節目本，甚至後天到學校後該如何向同學炫耀都已盤算好了，沒想到竟是學長設下的圈套。
沒多久，燈全暗了下來。我心裡還掛念前一秒發生的糗事。
表演一開始，舞台上穿著墨色舞衣的舞者齊舞，不久之後一幅長條宣紙從舞台上方慢慢降了下來，幾滴墨汁自宣紙上端緩緩流下，速度不快，似流似不流，與舞者的舞姿相互呼應。
約莫一小時多的表演結束後，舞者謝幕，掌聲如潮。
這時，一人從舞台側邊緩緩步入舞台，掌聲逐漸加劇。我因為坐在後排的位置，難以細察其人樣貌，僅約略看到個輪廓，但由觀眾的掌聲推斷，那人就是真正的林懷民。
他鞠躬致意。我們則以掌聲回應，帶著一種對英雄的尊敬。
不過，再定神細看，舞台上領著舞者對觀眾致謝的人，似乎就是開場前坐在我們後方的男子。
回頭一看，後方早已人去樓空，座位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哎呀！之前坐在我們後面那個人就是林懷民啦！」學長笑著說，找了一個為自己脫罪的理由：「學弟，我們沒認錯人，剛剛他大概擔心引起騷動，所以不願承認吧？」
看來，坐在我們後方那人果真是林懷民，怪不得表演進行中，聽到他和身旁的人討論「墨太濃了」之類云云。而且，若我是編舞者，我也會選擇坐在同樣的位置，以便掌握全場的狀況。
既然他是，又為什麼拒絕簽名的要求呢？會不會是他本來就不幫人簽名？或是節目將要開始，他想將心緒沉澱，以便觀賞自己的舞作？又或許是他預設一旦簽了名，這本節目本可能會被拿做其他商業用途，所以不肯簽名？或者，只不過是像學長說的，怕引起騷動罷了？
等等！似乎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突然悟出了某種道理，當下，似可說，卻又不可說。
回想之前向他要簽名時，他的回答是：「你看那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已經那麼老了……」，實際上，他並沒有拒絕我的要求呀！
他沒有說不，也沒有推辭，在一切都不那麼確定的情況下，我卻誤以為他做了委婉的拒絕，想來也真令人嘆惋，到我居然有眼不識泰山。進一步推想，說不定林懷民並不想簽名，但又不想直接拒絕，於是說了那句話，既不接受，也不排拒，端看對方怎麼想。若不是人生閱歷豐富成就了智慧，怎能料事若此？
可是，這整件事的重點，難道只在一樁機智的對話？
自一九七三年雲門舞集創團至今，三十多年內共表演了一百五十多齣舞作，演遍城鄉，甚至應邀至國外演出。在這三十年內，台灣的表演藝術團體如雨後春筍般成立，而雲門也在一九九九年成立了子團雲門舞集2，演出年輕編舞者的作品……
「你看那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都那麼老了……」我想起這句話。
我打開節目本，翻到林懷民照片那頁。黑白照片上，林懷民清爽的黑色短髮中參差著幾許銀絲，他對著我，笑得很燦爛。
相機咖擦一聲，時間被切片，所有鏡頭下的影像，都凝止在過去，而鏡頭之外的一切，仍隨時間不斷前行，被分分秒秒帶向終結或永恆。
坐在我們後方的男子到底是不是林懷民，似乎，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2005.12.11
http://blog.xuite.net/supervego/practice/6478584
註：本來想放上林懷民的照片，但雲門舞集網站內的版權聲明對圖片等資料的使用權有相當明確的規定，為避免觸法，請有興趣的朋友親自瀏覽雲門舞集網站：http://www.cloudgate.org.tw/cg/
週六午後，我與學長姊一起去文化中心觀賞雲門舞集的新作──行草三部曲最終部〈狂草〉。
我們的座位在一樓偏後，約倒數第三排的位置。
坐定後，我和學長隨意翻閱入場前買的節目本。突然，一對竄入我眼角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中一人是女性，約莫中年，另一位男子身著黑衣，頭髮幾許斑白，戴附眼鏡，走路時，一舉一動流露出某種與常人相異的氣質。他邊走邊和身旁的朋友交談，雖然聽不清楚他們的交談內容，但從他的穿著，可以推測此人似乎擁有不錯的文化水平，再細察其談吐樣貌，此人和藝文界大概脫不了關係。
他的座位就在我們後方。學長回頭偷偷瞄了一眼，然後翻翻節目本，好似發現了什麼。
「學弟學弟，坐在我們後面的好像是林懷民耶！」學長用手肘推推我。
「喔！真的嗎？」
其實，看到那人時我就覺得樣貌氣韻有些神似，但因為對林懷民的長相不是很有印象，不敢妄下定論！
我對雲門舞集只有粗淺的了解，約略知道雲門舞集在台灣表演藝術界有其不可磨滅的地位。林懷民正是雲門舞集的創辦人，每年隨著舞團巡迴世界各地。他的舞作融入中國傳統文化，以一種前所未見的方式向世界推廣。出生在一塊小小的島嶼，能夠將繁複巨大的中國文化發揚到全世界，對中華民族來說，林懷民是沙場與政界之外的，另一種民族英雄！
「學弟學弟，快拿節目本給他簽名呀！」
心想這了不起的編舞家就坐在後方，簽名當然是不能少。而好巧不巧，燈漸漸暗了下來，節目似乎馬上就要開始了。我趕緊找了枝筆，將節目本翻到林懷民照片那一頁，馬上轉身。
「請問，可以幫我簽名嗎？」我邊說邊將筆和節目本遞給他。
他笑了笑，說：「你看那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已經那麼老了……」他邊說邊指了指節目本。
「啊？」一陣錯愕，他不是林懷民？
學長一聽到他的回答，馬上轉頭，裝作若無其事。
「學長，你……」我發現學長很努力地，想憋住笑。
「好哇，原來你騙我，給我記住！」
「哈哈哈，對不起啦，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呀，你不也覺得他跟照片裡的人很像嗎？」
我竟然被騙了！想想自己也挺老實的，居然別人說什麼就信以為真了。原本我還暗自高興可以拿到一本林懷民親筆簽名的節目本，甚至後天到學校後該如何向同學炫耀都已盤算好了，沒想到竟是學長設下的圈套。
沒多久，燈全暗了下來。我心裡還掛念前一秒發生的糗事。
表演一開始，舞台上穿著墨色舞衣的舞者齊舞，不久之後一幅長條宣紙從舞台上方慢慢降了下來，幾滴墨汁自宣紙上端緩緩流下，速度不快，似流似不流，與舞者的舞姿相互呼應。
約莫一小時多的表演結束後，舞者謝幕，掌聲如潮。
這時，一人從舞台側邊緩緩步入舞台，掌聲逐漸加劇。我因為坐在後排的位置，難以細察其人樣貌，僅約略看到個輪廓，但由觀眾的掌聲推斷，那人就是真正的林懷民。
他鞠躬致意。我們則以掌聲回應，帶著一種對英雄的尊敬。
不過，再定神細看，舞台上領著舞者對觀眾致謝的人，似乎就是開場前坐在我們後方的男子。
回頭一看，後方早已人去樓空，座位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哎呀！之前坐在我們後面那個人就是林懷民啦！」學長笑著說，找了一個為自己脫罪的理由：「學弟，我們沒認錯人，剛剛他大概擔心引起騷動，所以不願承認吧？」
看來，坐在我們後方那人果真是林懷民，怪不得表演進行中，聽到他和身旁的人討論「墨太濃了」之類云云。而且，若我是編舞者，我也會選擇坐在同樣的位置，以便掌握全場的狀況。
既然他是，又為什麼拒絕簽名的要求呢？會不會是他本來就不幫人簽名？或是節目將要開始，他想將心緒沉澱，以便觀賞自己的舞作？又或許是他預設一旦簽了名，這本節目本可能會被拿做其他商業用途，所以不肯簽名？或者，只不過是像學長說的，怕引起騷動罷了？
等等！似乎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突然悟出了某種道理，當下，似可說，卻又不可說。
回想之前向他要簽名時，他的回答是：「你看那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已經那麼老了……」，實際上，他並沒有拒絕我的要求呀！
他沒有說不，也沒有推辭，在一切都不那麼確定的情況下，我卻誤以為他做了委婉的拒絕，想來也真令人嘆惋，到我居然有眼不識泰山。進一步推想，說不定林懷民並不想簽名，但又不想直接拒絕，於是說了那句話，既不接受，也不排拒，端看對方怎麼想。若不是人生閱歷豐富成就了智慧，怎能料事若此？
可是，這整件事的重點，難道只在一樁機智的對話？
自一九七三年雲門舞集創團至今，三十多年內共表演了一百五十多齣舞作，演遍城鄉，甚至應邀至國外演出。在這三十年內，台灣的表演藝術團體如雨後春筍般成立，而雲門也在一九九九年成立了子團雲門舞集2，演出年輕編舞者的作品……
「你看那照片裡的人那麼年輕，我都那麼老了……」我想起這句話。
我打開節目本，翻到林懷民照片那頁。黑白照片上，林懷民清爽的黑色短髮中參差著幾許銀絲，他對著我，笑得很燦爛。
相機咖擦一聲，時間被切片，所有鏡頭下的影像，都凝止在過去，而鏡頭之外的一切，仍隨時間不斷前行，被分分秒秒帶向終結或永恆。
坐在我們後方的男子到底是不是林懷民，似乎，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2005.12.11
http://blog.xuite.net/supervego/practice/6478584
註：本來想放上林懷民的照片，但雲門舞集網站內的版權聲明對圖片等資料的使用權有相當明確的規定，為避免觸法，請有興趣的朋友親自瀏覽雲門舞集網站：http://www.cloudgate.org.tw/c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