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的怪癖,緣起於記憶最深層的恐懼,那是種無以名狀的意識,但卻無時無刻都在影響我的生活。
記得那時住的是貧民區,四十年前,也就是民國五十四年左右,(我沒打錯年代,這是我三四歲時的記憶,這種驚人記憶力,連家人都深感訝異,想來我真是奇葩,古今中外各式回憶文章,恐怕都沒我這篇記述來的深遠),三、四戶人家共用在廣場上的厠所是常有的事,事件發生時我正在那裡面解放,那時的設備,僅僅只是一座埋在地下密封的大水泥盒,上面開個小四方孔,然後再搭個棚子遮掩,而為了不直通到底,小孔下方還設計個斜坡,這座斜坡還真管用,至少臭氣不會直撲上來,也遮住噁心的畫面。
壞就壞在我的好奇心,那天蹲著蹲著挺無聊的,因為母親在外頭守著,不讓我太早離場,我無聊到想看這斜坡到底通到哪,於是就往下探,頭也一寸一寸往孔裡靠,忽然一個平衡不住,馬上來個倒栽蔥,頭就滑進去了,最後變成頭下腳上卡在那兒。說到這兒,請原諒我不方便描述當時眼前驚恐的一幕,因為這裡面是你們看不到也不想看的畫面,然而這件事確是影響我深遠。
這以後,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去那兒,每天人生大事都在塑膠馬桶上解決,當然清洗也得有勞我那偉大的母親,一直到我六歲時搬離那兒,住進有自動沖水馬桶設備的房子才開始正常。
說來奇怪,不知從何時開始,每天這件事我開始以極虔誠的態度去完成,必須先確定這空間在半小時前沒人使用過,手上也一定得帶本書或是報紙才進去,而且要把身上的外物全淨空,就連在冷到直打抖擻的寒冬也一樣,最後再點個香蠟燭才正式開始。到後來,就連外面有人聲喧嘩,或是時間緊湊,無法讓我好整以暇,我也是一概不上的。
或許你會問:這樣說來,你根本不可能在外面解決囉?嘿嘿!不暪你說,我從來沒上過公厠。
一輩子沒在外面上過公厠,聽來有點不可思議,但事實確是如此,生命中總有一些不可承受之重,而我的原罪就是憋著滿腹殘餘,也得掙扎回家才能解放,無法回家時,還得設法找間同我家高級的設備,比如汽車旅館或是飯店,而且進去前還得先在超商買本週刊,前陣子鬧的沸沸揚揚的那件緋聞──我們的法務部長帶肚痛的乾女兒上旅館,我其實蠻相信他說的,因為與我是心有戚戚焉。
記憶中最難受也是最痛苦的時候,是在剛入伍的新訓中心,差點要了我的命。沒當過兵的可能不了解那兒的厠所,剛進去頭幾天,新兵一律團體行動,連那檔事也無法避免,我們戲稱那兒是小火車,五六個半人高的空間相連著,底下是一整條長水溝,沒有沖水設備,全靠人力沖洗,大家排排蹲,開門上車,完事就下車,後面馬上有人補上,天啊!我怎麼能上這種地方,我嘗試打開門,看到有些都快尖上來了,我心頭一噁,馬上逃離出來,接著在外面把一早吃的全還給了大地。
我足足憋了一星期,說也奇怪,頭兩天還很難受,但之後便沒感覺了,可是我怕這樣下去會要了我的命,終於厚著臉皮去跟連長解釋狀況,要不是我同班的那些弟兄全部舉手發誓,他是打死也不相信,後來他帶我去軍官厠所,我還跟他借了一本「軍中文藝」,知道嗎,在打開門那一剎那,真的讓我熱淚滿襟,我看到雪白晶亮的坐式馬桶,哇!那感覺;那感覺就像劉德華的浴厠廣告,我差點就抱起來了。然後,那一場戰事我足足打了五十分鐘,相信我,女人生孩子也不過如此,當出來時那種暢快啊!足堪一輩子回憶。
現在,每當我按下沖水鈕時,我總會在心中默禱,感謝老天爺讓我出生在這個時代,感謝這科技的所有發明人,更感謝他們持續在改良它,我總會忍不住伸手撫摸著,因為對我而言,它是廿世紀最偉大的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