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5月 17, 2006 7:59 pm
水華姊大我兩歲，來自馬祖南竿。
入學那年，我們有緣分配在同一個寢室，並分住上下舖。而且一住就是三年。和其他室友比起來，她顯得格外的早熟、沉默。或許離鄉背井的關係，再加上課業壓力，總覺得水華姊有些落落寡歡。不過她對我很好，像個大姐姐般很照顧我。
有一回，我因長智齒的關係，牙齦紅腫抽痛到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大概被我的搖床震醒，竟摸黑離開溫暖的被窩，到衣櫃裡翻箱倒篋了半天，從藥袋裡找出一顆止痛藥給我，並端了杯開水要我吞下。當時我摸著紅腫變形的臉，皺著眉頭一臉狐疑的看著她說：
「水華姊，妳怎麼確定這顆就是止痛藥啊？」
她笑著說：
「因為我常常經痛，早就對這堆校醫給的藥丸瞭若指掌。所以妳根本不用擔心，我不會拿錯藥的，死不了人的。」
當下我也別無它法，只能硬著頭皮仰起頭將滿臉疑惑隨藥丸咕嚕咕嚕一口吞下。沒想到過了不久，藥丸開始發揮它應有的作用，牙齒果真不疼了，就這樣一睡到天亮，隔天還差點爬不起來呢。
雖然我和她分讀不同科，住宿這三年，我們幾乎都是在學校搭伙。因此，早晚我總是和她一齊上學校餐廳用餐。每回餐盤上出現炸得金黃酥脆的魚板條或魚排之類，水華姊肯定將這些「美食」夾到我餐盤上。她對海鮮類的鮮、甜度可是敏感的很呢！哪像我這張「笨」嘴，吃了老半天，也分不出魚到底新不新鮮？當然這跟她來自四面環海的島嶼－馬祖有關。她的父母親，除了颱風或惡劣天候外，幾乎天天與海為伍。平日賣不完的新鮮魚貨多到吃不完。每回餐廳出現蘿蔔、排骨、海帶湯，她就會跟我聊起關於海帶的故事。每逢海帶採收的季節，家家戶戶屋前、屋後竹竿七橫八豎，上頭全晾掛寬邊「黑腰帶」，透過陽光曝曬乾燥後，再一一摺疊綑綁販售。雖然我不曾到過南竿，透過水華姊精采的介紹，那畫面光憑想像，就知道非常壯觀。
她常常很專業的邊吃飯邊跟我介紹著說：吃魚就要吃新鮮清蒸的「一白鯧、二黃魚」。哪像餐廳老板為了節省成本，老提供這些冷凍次級品。妳要知道，通常廚師只有在面對這些不怎麼新鮮的魚貨時，才會技巧性的以裹麵粉油炸，好掩蓋魚的臭腥味。照理說，經她這麼一註解，理應降低食慾才是，可我向來不挑食，這些炸得金黃香酥的魚酥吃在自幼貧困的「嘴」來說，嘿！那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水華姐還差點成了被阿公相中的孫媳婦。
記得那是我們剛進學校後不久，有次閒話家常時，她提及有個親戚住在「坪頂」。聽完後我興奮的跟她表示：
「怎麼那麼巧，我外婆也住坪頂呢！改天放假時，若妳想去拜訪親戚，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沒想到她聽了我的建議後，果真選在週六下午，隨我從工學路搭公車到台中市區改搭台中－新竹的公路局直達車。車子啟動後，我照慣例將兩眼緊貼在玻璃窗前，獨自欣賞著窗外流動的美麗風景。一路從大樓林立的景觀市區到紅土遍佈的東海大學附近。水華姊才推推我的手肘說：
「我覺得我好像搭錯車了。」
「因為無論我怎麼看，都覺得外頭的風景好陌生。」
經她這麼一說，我那欣賞風景的雅興也沒了。頓時整顆心晃動得跟司機座位前的平安符一樣，好不容易才捱到終點。
下車後，她拎著包包快步走進候車站，對著牆上的公車時間表張望了半天，還問了售票員好一會兒。最後，她才滿臉錯愕的回頭跟我說：「完蛋了，我果真搭錯車了。」
「妳說的是海線的通霄大坪頂。」
「而我姑姑住的是苗栗公館的坪頂。那必須搭山線的火車才對。」
原來她的親戚是住在苗栗的坪頂，我的外婆是住在通霄的大坪頂。雖說僅一字之差，這「大」路途還真是相隔遙遠。眼看天色已晚，通往苗栗市的末班公車早已錯過。我們兩個人就在昏黃的燈光下相視了許久。最後，我建議她先隨我回家休息一晚，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家人面對遠從離島來的小客人，格外的興奮。對於一向平淡的家庭來說，彷彿注入了活泉，頓時生氣了許多。當晚即便餐桌上都是一些家常菜，還是看得出父母那向來好客的個性。水華姊的嘴巴很甜、很有禮貌。當晚對於爸爸、媽媽、阿公的許多問話，都對應得相當得體，起碼比起我們家小孩，顯然是落落大方許多。吃完飯後，水華姊還很懂事的搶著幫忙收拾碗盤，並隨我走進狹窄的廚房清洗一番。任媽媽怎麼勸阻都沒有用，還直說她在家裡也都是這麼做。我相信，因為她九歲就會幫忙煮飯，好讓父母安心工作。隔天下午，她也是堅持要陪我蹲在後院的水槽邊，以雙手搓洗完那一堆髒衣物才肯跟我一道回台中。
或許這些點點滴滴，看在阿公傳統的觀念裡，滿意得不得了。阿公事後不只一次跟我提及：
「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打燈籠都沒處找。」
「若是妳的哥哥，能夠娶她當媳婦，那該有多好！」
對於這件事，我從來都沒對水華姊說過。雖然心中不只一次希望她能夠成為我的「大嫂」，但是總是缺了了那麼一點緣份。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民國六十九年，那次她突然現身我家，我們都感到很意外。言談間總覺得水華姊心事重重，問她怎麼啦？她什麼也沒說。那天在三樓頂，我們拍了許多照片，她還拿梳子幫我梳了個漂亮的馬尾，而我為了讓自己在鏡頭前看起來更美，還因此偷偷用了媽媽的化妝品呢。
等她畢業後，我們還維持書信往來好一陣子。書信中，她屢次提到對工作的不適應，字裡行間充滿了許多負面情緒。我除了回信鼓勵她、安慰她，也不知該怎樣協助她。後來她的來信漸漸少了，探聽之後才知道她已離開工作場域。為了能夠再和她取得聯繫，我還託學妹輾轉取得她南竿老家的地址。只是信件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
而今因為東森購物雜誌上的內衣廣告，讓我再度想起水華姊曾經對我的好，希望同樣多愁善感的她，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夠得到老天爺的特別眷顧。
寧兒
入學那年，我們有緣分配在同一個寢室，並分住上下舖。而且一住就是三年。和其他室友比起來，她顯得格外的早熟、沉默。或許離鄉背井的關係，再加上課業壓力，總覺得水華姊有些落落寡歡。不過她對我很好，像個大姐姐般很照顧我。
有一回，我因長智齒的關係，牙齦紅腫抽痛到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大概被我的搖床震醒，竟摸黑離開溫暖的被窩，到衣櫃裡翻箱倒篋了半天，從藥袋裡找出一顆止痛藥給我，並端了杯開水要我吞下。當時我摸著紅腫變形的臉，皺著眉頭一臉狐疑的看著她說：
「水華姊，妳怎麼確定這顆就是止痛藥啊？」
她笑著說：
「因為我常常經痛，早就對這堆校醫給的藥丸瞭若指掌。所以妳根本不用擔心，我不會拿錯藥的，死不了人的。」
當下我也別無它法，只能硬著頭皮仰起頭將滿臉疑惑隨藥丸咕嚕咕嚕一口吞下。沒想到過了不久，藥丸開始發揮它應有的作用，牙齒果真不疼了，就這樣一睡到天亮，隔天還差點爬不起來呢。
雖然我和她分讀不同科，住宿這三年，我們幾乎都是在學校搭伙。因此，早晚我總是和她一齊上學校餐廳用餐。每回餐盤上出現炸得金黃酥脆的魚板條或魚排之類，水華姊肯定將這些「美食」夾到我餐盤上。她對海鮮類的鮮、甜度可是敏感的很呢！哪像我這張「笨」嘴，吃了老半天，也分不出魚到底新不新鮮？當然這跟她來自四面環海的島嶼－馬祖有關。她的父母親，除了颱風或惡劣天候外，幾乎天天與海為伍。平日賣不完的新鮮魚貨多到吃不完。每回餐廳出現蘿蔔、排骨、海帶湯，她就會跟我聊起關於海帶的故事。每逢海帶採收的季節，家家戶戶屋前、屋後竹竿七橫八豎，上頭全晾掛寬邊「黑腰帶」，透過陽光曝曬乾燥後，再一一摺疊綑綁販售。雖然我不曾到過南竿，透過水華姊精采的介紹，那畫面光憑想像，就知道非常壯觀。
她常常很專業的邊吃飯邊跟我介紹著說：吃魚就要吃新鮮清蒸的「一白鯧、二黃魚」。哪像餐廳老板為了節省成本，老提供這些冷凍次級品。妳要知道，通常廚師只有在面對這些不怎麼新鮮的魚貨時，才會技巧性的以裹麵粉油炸，好掩蓋魚的臭腥味。照理說，經她這麼一註解，理應降低食慾才是，可我向來不挑食，這些炸得金黃香酥的魚酥吃在自幼貧困的「嘴」來說，嘿！那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水華姐還差點成了被阿公相中的孫媳婦。
記得那是我們剛進學校後不久，有次閒話家常時，她提及有個親戚住在「坪頂」。聽完後我興奮的跟她表示：
「怎麼那麼巧，我外婆也住坪頂呢！改天放假時，若妳想去拜訪親戚，我們可以結伴同行。」
沒想到她聽了我的建議後，果真選在週六下午，隨我從工學路搭公車到台中市區改搭台中－新竹的公路局直達車。車子啟動後，我照慣例將兩眼緊貼在玻璃窗前，獨自欣賞著窗外流動的美麗風景。一路從大樓林立的景觀市區到紅土遍佈的東海大學附近。水華姊才推推我的手肘說：
「我覺得我好像搭錯車了。」
「因為無論我怎麼看，都覺得外頭的風景好陌生。」
經她這麼一說，我那欣賞風景的雅興也沒了。頓時整顆心晃動得跟司機座位前的平安符一樣，好不容易才捱到終點。
下車後，她拎著包包快步走進候車站，對著牆上的公車時間表張望了半天，還問了售票員好一會兒。最後，她才滿臉錯愕的回頭跟我說：「完蛋了，我果真搭錯車了。」
「妳說的是海線的通霄大坪頂。」
「而我姑姑住的是苗栗公館的坪頂。那必須搭山線的火車才對。」
原來她的親戚是住在苗栗的坪頂，我的外婆是住在通霄的大坪頂。雖說僅一字之差，這「大」路途還真是相隔遙遠。眼看天色已晚，通往苗栗市的末班公車早已錯過。我們兩個人就在昏黃的燈光下相視了許久。最後，我建議她先隨我回家休息一晚，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家人面對遠從離島來的小客人，格外的興奮。對於一向平淡的家庭來說，彷彿注入了活泉，頓時生氣了許多。當晚即便餐桌上都是一些家常菜，還是看得出父母那向來好客的個性。水華姊的嘴巴很甜、很有禮貌。當晚對於爸爸、媽媽、阿公的許多問話，都對應得相當得體，起碼比起我們家小孩，顯然是落落大方許多。吃完飯後，水華姊還很懂事的搶著幫忙收拾碗盤，並隨我走進狹窄的廚房清洗一番。任媽媽怎麼勸阻都沒有用，還直說她在家裡也都是這麼做。我相信，因為她九歲就會幫忙煮飯，好讓父母安心工作。隔天下午，她也是堅持要陪我蹲在後院的水槽邊，以雙手搓洗完那一堆髒衣物才肯跟我一道回台中。
或許這些點點滴滴，看在阿公傳統的觀念裡，滿意得不得了。阿公事後不只一次跟我提及：
「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打燈籠都沒處找。」
「若是妳的哥哥，能夠娶她當媳婦，那該有多好！」
對於這件事，我從來都沒對水華姊說過。雖然心中不只一次希望她能夠成為我的「大嫂」，但是總是缺了了那麼一點緣份。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民國六十九年，那次她突然現身我家，我們都感到很意外。言談間總覺得水華姊心事重重，問她怎麼啦？她什麼也沒說。那天在三樓頂，我們拍了許多照片，她還拿梳子幫我梳了個漂亮的馬尾，而我為了讓自己在鏡頭前看起來更美，還因此偷偷用了媽媽的化妝品呢。
等她畢業後，我們還維持書信往來好一陣子。書信中，她屢次提到對工作的不適應，字裡行間充滿了許多負面情緒。我除了回信鼓勵她、安慰她，也不知該怎樣協助她。後來她的來信漸漸少了，探聽之後才知道她已離開工作場域。為了能夠再和她取得聯繫，我還託學妹輾轉取得她南竿老家的地址。只是信件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
而今因為東森購物雜誌上的內衣廣告，讓我再度想起水華姊曾經對我的好，希望同樣多愁善感的她，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夠得到老天爺的特別眷顧。
寧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