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媽媽的味道』
母親出身小康之家,一生吃穿從未親自動手。嫁到父親家裡,三朝入厨試做羹湯。可憐手嫩腳白的千金小姐,一入厨房看不見灶背。天天眼淚汪汪下廚,打理著十餘口的吃食。這家人口味淡淡,偏偏她又是個重油重鹽的大手筆。所以做出來的料理,不是太油就是太鹹難合眾人口味。婆婆小姑性喜挑剔,因此她的淚水始終長流不息。
媽媽做料理往往大而化之,從不按譜蒸煮。在外婆家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嬌女,所有烹飪技術到婆家之後才學習的。由於個性使然,重油重鹽之外,魚肉大塊蔬菜長切,至於口味與菜色之挑選更有自己一套哲學。
母親對節省談不上,可是菜梗果皮從不浪費。蘿蔔皮削下來不准丟棄,她會將它用鹽去澀置放陰涼地方。等到上桌前拌以辣椒香菜和醬油,吃進嘴裡辛香辣脆兼而有之,旣是爽口又很下飯。
家中人口眾多,每次炒菜用量極大。如果高麗菜下鍋,一次就得三五顆才夠。挑下來的菜梗菜心,母親會細心的去衣取芯與梗,切成塊狀鹽醃起來。上桌也是拌以辣椒與醬油,並且滴上幾滴香油,香脆甘甜,好吃得舌頭都會打捲。
她有胃痛宿疾,每每發作起來爬床抓蓆痛苦難當。家父屢勸她去就醫,醫生告誡禁酸忌辣,但他從未聽勸。遇胃痛起即命我,找些酸梅或酸筍給她下飯。要不就是叫我,找些老薑去皮剁碎拌醬油配稀飯。奇怪就在這裡,越酸越辣越有止痛效果。但見她猛扒白飯入口,佐以酸筍老薑下肚胃痛立刻舒緩不痛了。
我們家有八個孩子,個個嗜酸愛辣傳自母親。每次回家團聚皆由母親主厨,媳婦女兒只能從旁協助。母親手法利落,一隻白斬雞剁成廿餘塊裝盤。湯料切齊水滾下鍋,鹽巴味精隨意加入。一頓飯不需多久時間就可上桌,任它酸辣或嗆我們都呼嚕下肚。母親常對我們說:「看著你們認真而努力的吃相,這就是媽媽最得意的成就感。」
我們的胃口都是母親鍛鍊出來的,因此,媽媽的味道成為我們離不開家的口條。年節返家團聚自不待言,即便出國跑得再遠,一段時間要没吃到「媽媽味道」之料理,就會覺得渾身無勁。有一回我在非洲常駐三個月,夜夜夢見母親在做料理而口涎流滿枕頭。同事笑我還沒長大,但我並不在乎他們的調侃。
長大之後兄弟妹各自獨立,分別定居在中和板橋或樹林。每逢假日或星期天,都會不約而同的回家相聚。表面是孝順回家看父母,實際上大夥都是想回家嚐嚐媽媽的料理。貧窮時期如此,寬鬆日子也是這樣,「媽媽的味道」令人難以忘懷。1988年我去委內瑞拉招商,僅去一個月就歸心似箭。回到台灣到媽媽家聚餐,當晚吃到媽媽手煮料理,竟然讓我淚流不克自制。啊啊!媽媽的味道多麼令人懷念呀! 【完】 【寫於母親逝世四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