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木和鐵軌﹐神木﹐山洞﹐黜面和彩紋﹐獐鹿與飛鼠標本﹐山蘭與蝴蝶﹐礦石與藤
杖。

我相信山谷裡有邪靈潛遊﹐如果我們侵犯他們的土地﹐未知的恐懼便會附體纏身、
蠱惑不寧。那是很公平的交換﹐正義公理﹐對文明與蠻荒同樣有效。用邪靈那樣的
語言﹐充份反映我於此很幼稚的浪漫心理。
我喜愛的詩人﹐自然不是用這樣的心裡往湖區去尋找他的詩靈謬思。

但是﹐畏天敬神那類的原始情緒﹐或不就完全不潛現在浪漫詩人的意識深處﹐偶而
在氣息轉換之間﹐輕悄地混淆藏匿於隱喻象徵而出之。九歌九章裡的山鬼女蘿﹐我
常覺透簡襲人那樣的靈現。靈均其共水仙山魅而行吟﹐我是概無疑議的。

今天我在一個北方平原間的大城過路﹐四周的樓宇撐起斷然的天空線。東去的五大
湖區應該也有先世原民篤信的鬼神﹐這我也是不假思索地便認定了。

妳或會輕笑﹐一杯花茶已然泡淡了﹐但妳有點懶怠在這個稍冷的春日﹐便任著茶水
涼去﹐不再搭理。

想些什麼呢﹖
昨夜清歡﹐跟高中的幾個姊妹淘閑談一夜﹐也就是一瓶紅酒散散漫漫地幾人分對。
有人說多了飲食﹐便輕手打兩下肩頭笑著岔開。

就不嫌誰人說多了男女。梁山伯對祝英臺﹐換換戲裝﹐哪個年代都可以繼續演下去。
妳不能明白那些耽於哭泣的女人﹐她們怎能不憔悴﹖那麼樣的愛情怎麼去美麗和浪
漫﹖

我該怎麼跟妳敘述眼裡的山的意象呢﹖

妳是那麼愛山的﹐山和水。
在那些山脈後頭﹐妳家鄉的小村﹐我相信﹐直到今日﹐仍有善良的男人在穿過某些
山徑時﹐記得他們幼時對妳的私戀﹐他們善良的女人們仍私下為此而微微地妒忌。


若有山鬼﹐他們常會為妳化身水畔的草蘭吧﹖
那麼﹐當妳低身探看水濱的卵石晶瑩﹐或是照著水鏡理理髮夾下微汗的零亂﹐他們
便開出純白的細細花朵﹐把自己佩上妳倒影的鬢間。

我現在就想像著那樣的一株水仙﹐深信那是一隻過路的精靈﹐深信他和一些山村的
男子們﹐在老去的神木間﹐他們搜尋一些失落的夢幻﹐一些記憶。有時﹐在雨後﹐
他們會找到突開的蕈菰﹐那些白色的傘蓋下﹐藏隱著黑暗的細摺﹐那裡頭都是些無
法在陽光下生存的潛意識。這些意念﹐當我們在陰雨的節氣裡不自覺地憂鬱重重﹐
便像記憶裡陳舊的悔恨一樣﹐氾濫出我們日子裡溫馴的常軌。

我相信﹐出軌的愛情﹐都來自原就深藏的戀慕。他們因為曾經隱隱戀慕過不可企及
的美麗憂愁﹐便一世潛藏著不能填平的飢餓。他們或許會暫時接受現實裡不能推拒
的妥協﹐但那些潛意識裡的孢子﹐在久年後一個脆弱的午後或傍晚﹐會伴突來的飄
風驟雨﹐在生命的傘蓋下獗然勃張。

就是這樣﹐我們的心底都生著蕈菰﹐都藏著山鬼和水魅。

我現在在雨後﹐ 聽一個中年歌手吟唱恨情。
我知道那些山鬼們就在我的睫毛之下輕悄地鋪著一片薄薄的水光﹐因為此時我窗外
的世界戴上了不真實的幻彩﹐每個路人都低著頭﹐在或黑或彩的傘下﹐他們都深思
地扣緊眉宇。

但妳現在閉上眼睛﹐不喝那半壺冷去的賸茶了。
讓那些花去漂浮﹐讓那些水果去浮腫渙散。
妳現在很冷淡地覺得﹐沒有必要再搭理一個無聊的三月下午。春天是心頭的光色﹐
妳現在睡去﹐便不再跟世上的悔恨和戀慕相關。
讓那些山鬼去踱步﹐讓那些水魅去嘆息﹐讓那些山村裡的男子﹐去跟他們妒忌的女
人﹐去用妥協做愛。

讓我繼續觀看窗外不安的仲春﹐有一圃罌粟不耐煩地吵著嘴﹐另一片杜鵑花誇張地
大聲哭泣。我們在雨水和清明之間﹐沒有足夠的想像力去安撫這春日放縱的意象﹐
只能聽任雨聲不斷擊打窗沿﹐只能聽﹐任那雨聲擊打那些繁生的蕈菰傘蓋。

3/25/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