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妳用疑惑的眼光想起一些時刻﹐當妳興沖沖地趕赴約會﹐花了大半個小時沐浴妝點﹐甚至於特意在腦海裡先回憶好﹐兩三件從別個男生那兒聽來的趣事或笑話。這個晚上﹐當是個特別愉悅而激盪火花的魔幻時光。
然後妳發現﹐一個溫吞安靜的男子﹐溫柔與溫和﹐突然是一種詛咒。一切都太寧靜了﹐沒有驚奇和歡呼﹐沒有誇張做作的驚艷﹐沒有過度卻討人喜愛的軟語﹐沒有明知虛偽卻怦然心動的艷詞。

妳開始講一個故事﹐兩個。時間慢慢地過﹐妳意識到夜晚的緩慢﹐知覺到一點平安的寧靜﹐但是﹐偶爾也覺得太過寧靜了﹐那不大是妳習慣的。

我跟妳說過的。
我一直相信溫和與溫柔。
這個世界可以任性放情﹐人們可以自我偏頗﹐命運更可以蠻橫無理。但許多母親和一些父親﹐他們總會繼續溫和。
不過﹐今天我不想說親子那回事。

讓我說一些男子和女子的事。
有些男子與有些女子﹐會記得溫柔。
對他們﹐這個世界必需退後一步﹐有時好幾步﹐才能夠睜眼觀看﹐太多光芒和火花了。
有時他們不慎接近光源﹐便有驚閃之後的突盲。那是很讓人恐懼的一樁事。這個世界一時間充滿了光明﹐但妳就是什麼都看不見﹐白茫的刺痛﹐那比起黑暗更加可怕。至少﹐在黑暗中﹐妳知道自己不站在火花緊旁﹐妳不會被燒灼﹐妳覺得黑﹐但不覺得白熱而透明。

所以溫柔是一種遠遠退避的屬性。

當妳習慣於遙望﹐距離乃恆久是絕對的﹕沒有近切的那一回事﹐所有的景物都必需遠觀﹐於是細節不再重要﹐妳大可以用想像去填補那些朦朧不清之處。那個世界是比較完美的﹐因為妳的想像彌補了一切細微的缺失。這世界乃成為一幅印象畫﹐如果太近了則一切都會是毛點點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溫柔的﹑怯懦的男人女子﹐就這麼走在世路的人行道上﹐遠遠避開快車道。速度是可懼的﹐動能也是﹐衝力是﹐快速急轉彎時的離心力也是。


此時妳的疑惑﹐不在於那樣的溫朊的、有點不足、有點不過癮的失落感。那種情況﹐妳是很清楚的﹐所以妳先備了那些故事和笑話﹐以防冷場。雖然﹐冷場還是免不了有點太多。
一場戲﹐畢竟不是一個人演得下去的。

妳現在疑惑的是﹐在另一些反過來的時刻﹐當妳為了某些不可理喻的人事情況﹐一肚子勞騷埋怨﹐便一撥手機﹐找來一個妳所認識的、全天下口才最好的男生﹐來安慰妳、消遣妳滿溢的氣氛不平。這時﹐妳發現﹐自己剖開胸腹、放聲痛哭的能力﹐突然消失了。妳會發現﹐自己會突然變得像那些怯懦、溫柔的男子一樣﹐只想跟所有的人保持距離﹐遠遠的﹐把自己變成一幅印象畫﹐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朦朧毛點﹐看不清輪廓、分不出線索﹐理不清區隔界限。
那時﹐妳寧可一個無聲沉默溫和柔軟的客體來陪著妳的主體。他們離得遠遠的﹐不走近來瞧看妳灼傷的自我。因為他們一向不敢接近火光。

妳對於自己像鐘擺一樣的搖動﹐不是很滿意﹐但也不是很在意。妳現在明白了這裡頭反背的邏輯﹐便不再去憂慮。這個世界是很公平的﹐就這一點來說﹕妳在不需要溫柔時﹐偶爾會碰上溫柔﹐就像妳在需要溫柔時﹐經常也沒找到溫柔。
那些溫柔的男子﹐有時會碰上妳是需要溫柔的心情﹐有時會碰上妳演一晚獨角戲。那些夜晚﹐有點冷清﹐但至少不至於有被灼傷的危險。

當然﹐當妳也有那種去尋找危險的心情。那時﹐妳知道那些對手的狼族浪子在那兒出沒。

妳不耽心受傷。
因妳也知道溫柔的水池在哪。
他們不出沒﹐他們靜靜積蓄著﹐等著﹐有時妳去自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