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心﹐這週內﹐一定要開始讀 Marcel Proust 的 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到分校圖書館去找到一本1932年的英譯﹐C.K. Scott Moncrieff 的譯本﹐老了些﹐但算是經典。普魯斯特我在大學時草草讀了點片段﹐全無記憶了--跟許多過去的、只存個模糊印象的事物那樣亡失了--du temps perdu。

記憶﹐那是什麼樣的一回事呢﹖

我自覺是個憶想比較重的人﹐經常在生活的小事小地方裡﹐穿透時空地看到記憶裡的人相景物事件和蒙太奇似的片段﹐也會聽得到流串的聲音。

但是﹐絕不去想﹕記憶﹐那是什麼樣的一回事。

現在我仍不想﹐仍然不想去想﹐記憶這回事的究竟。

有些事﹐想穿了挺無味的。記憶的生理或神經學的基礎﹐譬如說。好了﹐舉一大堆科學理論跟實驗室裡的發現。於是記憶乃是一件生物演化物競天擇後保留的一個特質。因為記憶這個特質﹐有助于種族的延續--像是知識經驗的代代傳承等等……

妳相信這樣就真可以把記憶解釋得清楚透徹了嗎﹖

那也不盡然﹐否則﹐為何我們總記得許多雜七雜八跟物競天擇沒一點關係的事﹖像是許多年前路過的河溝的臭味﹖或是昨日在地鐵站無意碰撞的、長得完全平凡無奇的少女﹖又為何會把期末考的章節甚至日子記錯﹖

至此﹐記憶不但沒說清楚﹐反而套上了所謂理性科學的硬面具。

下回﹐妳再想起、聞到--鼻端前清清楚楚地感知--兒時爆米香微焦的熱炒氣息時﹐妳便會開始懷疑這種知覺的功用性。但無味還是小者。

記憶﹐滲上半調子科學的水﹐從此裡外不是人。或者說﹐從此﹐妳因為對記憶的迷惑而裡外不是人。

我更擔憂的是﹐從此以後﹐記憶不再純純粹粹地反映那個過去時空的餘漾。要知道﹐我之為我﹐全在於昨日、甚至上一小時、上一分鐘、上一剎那的我﹐跟我相連相繫。如果說﹐我活了一輩子﹐其目的﹐不就是要保有每一片段的過程嗎﹖

以是﹐我現在此刻用心過著眼前此時的人生片段﹐其同時﹐過去的每個時空的我﹐也仍各自正在用心過著眼前其時的人生片段--片段與片段間﹐水乳相溶地沒有間隙。記憶﹐就是這樣一把籠罩時空的傘﹐就是一張滴水不漏的因陀羅網。

妳﹐跟妳一切的未來過去﹐因此相連相繫。我只願用這樣的完整的方式記得和擁有妳、妳和妳的記憶。

所以讓我打住﹐不再去想﹐記憶那回事﹐ du temps per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