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1月 17, 2006 11:28 pm
由窗口探去，明晰清澈的天際線未映在眼瞳上，而是在約莫的印象裏。
海。四周、除了迷濛渾昧的水漾，已沒別的。
壁上時針尚未跨過四點，然卻不想再窩坐桌前，步出辦公室，遂朝通往山頂的小徑步去。經過單槓場，約略三十米處，是一處草木矮生的闕口，可瞰至這島上唯一的淺港。
澹灰的人工碼頭，兀自朝西方延伸入海，空蕩蕩地，無一人。是的，鮮有訪客蒞臨的碼頭，是該如此。除了、除了我們這襲自東方擺渡而來的綠衫客外…。
「青帆」，是挨著碼頭邊的一座村落。樓舍依山而築，站站層層地，從海面觀去，還頗有壯榮。
曾經，石鋪路面的兩側，亮著數間炫目霓虹的酒吧，濯眼的淡色人飲樂其間，而身著妖嬈旗袍的女侍緊蹭於旁，無非是冀望她們所外裝的濃媚，加上酒精、音樂，與呢語的催化下，能削盡這群身大目傲的高加索種族。儘管，亞洲諸國的兵燹持續蔓延；儘管，福州沿岸的敵火未曾歇息。此村、此路仍是日築笙歌、燈燃煙迷…。
佇立於闕口處，望著。這些的聲、光、音、影，如湧浪激翻了一罈佳釀，溢灑出的醇漿，轉瞬間隱沒於斑駁的潮水中，無從再尋。霓虹熄了、牌目收了，壁間裝潢也任海風囓蝕，青帆的住民們逐漸地褪去奢華，僵僵地復回樸質，一種屬於撮島小民該有的型貌，縱使他們釀著不願…。
也許，多年後，島民的子嗣們好奇起、村樓的源由時，此際，被鏽痂塞埋的帷光幔影，纔可能稀然地、飄逸於耆者的譪譪燭憶裏。
目光離了港灣、離了青帆，腳步續朝山頂走去。其實，目的地並非那兒，而是另一處地點，一處只屬於我的秘密所。
冬季，近於冰點的低溫，自北方挾著濡濕地鹽粒子撲上此島，僅有漫山漫地的刺凍。雖是戴上手套，裹著厚重外衣，然由辦公室裡攜出的微溫，已被磨耗無存，我得以雙臂纏護身子，纔覺到還有一絲的溫感確實尚存。
步入窄屋，拉啟小窗，坐至床緣，我環目這方空間，手與眼，盡可能地，撫觸著一切。不確定的，是否我依然酌念著此地；卻肯定的，此地的我的影跡會逐漸淡出，兩者，都發生在卸下這衫乏味的戎裝後。曾經，這裏儘是敗壁穢塵；儘是粕物濁氣…，然偶次巡查間無意見及，竟是揀中了它，約莫是喜它在敞開木櫺、陽光跨入室內地古拙與謐靜呗。自私如我，即假公務作藉，使此屋梳理置空，並做了張簡單的木床以及置物架……。秘密之所於焉而成。
年初，甫進是島，除了寂寥、寒瑟，還有著更多無奈與愁念，如同周覆的鹹水，必然拍擊著陸地，因而有了闕陷。直至被迫性地熟悉後所衍生出莫名的穩定感，方使心緒有了些許的慰藉。我無法很了斷地析清抗壓性或獨立性的定義分野，僅明白在服役的歲月中，就得學起當地冬季裏經常佇留天際的「定風鷹」般，縱使頂著冽風，卻不動如石。每當黑色大鷹磐定於空時，必引來我的仰目駐觀，然而期許總甚於實際…。
默數著，餘下駐島的日子，著實不多，但處於此種即退還留地氛圍裡……，心更覺得分秒如蝸步般，遲滯難熬。
窗外，窗外的相思林因風舞而作響，並落了四處的瘦黃。是了，這扁如羽翼的葉，也算托起了對於故地的繫聯，由大度至莒鄉；從藝文薈萃到槍礮參錯…。當，掇起一葉相思，繼而索味著，這──，令我得以有些毫的喘息，並溫習著點滴往昔，關於思幽的綠園，關於歎夜的文院，及那善愁的壁蘿可人ㄦ啊。
也許，我仍依附於怯懦，從不肯真切地安置於實，故而擇以孤獨，縱使身影經常成就於團體之中，然從未、從未堆擠出關於歸屬的笑容。偶爾地，腦紋裏會游走著一個依稀的人…。記得：是他在島上最末幾日了，言行間卻猶不時泛出一股｢恨不得即走｣的悵然愁情。我明白：眼裏的他，不是他，而是我，一個惶挫的我。
可笑也不？的確。總以為如我等的人，是不該被制約於俗物之中，尤甚者，乃若此間最亟迂至劣的境地裏。然而，他、我，抑或誰，終究是溷入了、半晌都避不掉的腐塘裏。
通訊錄裏、他留下的號碼，從未曾聯繫。那約莫是一種感覺，一種不想拾起、無論是他、或我的自哀可憐之情，或者，是一道傷痕，一道弱不禁觸的痕。不確切地，當泅離了這方腐塘，不再浸泡的傷，是否就此結痂，而形成僅是記憶的塵沙？抑若它仍是道傷，依然滲出苦澀的嗚咽？不確切啊，真的。
相思，是追憶、是撫昔的一部分，可追憶的是澀，也可以撫觸、繚繞於曾擁過的溫潤……。
猶如日前似地，同儕們聚在塊然野地間，嗑談著週遭種種，或人、或理，浸於夜的清風中；沐著珪般皎月下。遠遠的山踝處，是森然於城鎮裡的燈華，近依的則是漫生恣衍的翠塢。而我，已是眼迷心離地醉倒那籠於盈盈靈環下的素影。未幾，仍舊是夜，在蘊古的文院裡，某處角落、欹生的相思上，不時的、會有偎靠著的雙影，爛漫又認真地用星與月編織出屬於絮語般的詩句…。
至莒鄉後，辦公室上、敗葉襲地的天台、另一株跨壁倚牆的相思，是我追憶絮語的慰所。雖是關於追憶的記札，總約莫要經一季的荏苒後，纔有被擲遞的可能。然而，心囹圄之於腐塘，此方式的得知，已足以令晦闇掙得纖光一絲。
何以島上會有如此廣眾的相思，是前人有意栽撒對情感、對故地執著的意念？抑或是隨風的候鳥因貪食而無意間惹來？我曾猜臆過，也曾問過，然、終究沒有答案。也許，如我的過客，會在歸鄉後，方寸中又滋長出一株汲滿著對莒鄉點滴莫名的相思，縱使、縱使它根植腐塘，僅能同紋上軍衫的亂綠般扭曲。
海。四周、除了迷濛渾昧的水漾，已沒別的。
壁上時針尚未跨過四點，然卻不想再窩坐桌前，步出辦公室，遂朝通往山頂的小徑步去。經過單槓場，約略三十米處，是一處草木矮生的闕口，可瞰至這島上唯一的淺港。
澹灰的人工碼頭，兀自朝西方延伸入海，空蕩蕩地，無一人。是的，鮮有訪客蒞臨的碼頭，是該如此。除了、除了我們這襲自東方擺渡而來的綠衫客外…。
「青帆」，是挨著碼頭邊的一座村落。樓舍依山而築，站站層層地，從海面觀去，還頗有壯榮。
曾經，石鋪路面的兩側，亮著數間炫目霓虹的酒吧，濯眼的淡色人飲樂其間，而身著妖嬈旗袍的女侍緊蹭於旁，無非是冀望她們所外裝的濃媚，加上酒精、音樂，與呢語的催化下，能削盡這群身大目傲的高加索種族。儘管，亞洲諸國的兵燹持續蔓延；儘管，福州沿岸的敵火未曾歇息。此村、此路仍是日築笙歌、燈燃煙迷…。
佇立於闕口處，望著。這些的聲、光、音、影，如湧浪激翻了一罈佳釀，溢灑出的醇漿，轉瞬間隱沒於斑駁的潮水中，無從再尋。霓虹熄了、牌目收了，壁間裝潢也任海風囓蝕，青帆的住民們逐漸地褪去奢華，僵僵地復回樸質，一種屬於撮島小民該有的型貌，縱使他們釀著不願…。
也許，多年後，島民的子嗣們好奇起、村樓的源由時，此際，被鏽痂塞埋的帷光幔影，纔可能稀然地、飄逸於耆者的譪譪燭憶裏。
目光離了港灣、離了青帆，腳步續朝山頂走去。其實，目的地並非那兒，而是另一處地點，一處只屬於我的秘密所。
冬季，近於冰點的低溫，自北方挾著濡濕地鹽粒子撲上此島，僅有漫山漫地的刺凍。雖是戴上手套，裹著厚重外衣，然由辦公室裡攜出的微溫，已被磨耗無存，我得以雙臂纏護身子，纔覺到還有一絲的溫感確實尚存。
步入窄屋，拉啟小窗，坐至床緣，我環目這方空間，手與眼，盡可能地，撫觸著一切。不確定的，是否我依然酌念著此地；卻肯定的，此地的我的影跡會逐漸淡出，兩者，都發生在卸下這衫乏味的戎裝後。曾經，這裏儘是敗壁穢塵；儘是粕物濁氣…，然偶次巡查間無意見及，竟是揀中了它，約莫是喜它在敞開木櫺、陽光跨入室內地古拙與謐靜呗。自私如我，即假公務作藉，使此屋梳理置空，並做了張簡單的木床以及置物架……。秘密之所於焉而成。
年初，甫進是島，除了寂寥、寒瑟，還有著更多無奈與愁念，如同周覆的鹹水，必然拍擊著陸地，因而有了闕陷。直至被迫性地熟悉後所衍生出莫名的穩定感，方使心緒有了些許的慰藉。我無法很了斷地析清抗壓性或獨立性的定義分野，僅明白在服役的歲月中，就得學起當地冬季裏經常佇留天際的「定風鷹」般，縱使頂著冽風，卻不動如石。每當黑色大鷹磐定於空時，必引來我的仰目駐觀，然而期許總甚於實際…。
默數著，餘下駐島的日子，著實不多，但處於此種即退還留地氛圍裡……，心更覺得分秒如蝸步般，遲滯難熬。
窗外，窗外的相思林因風舞而作響，並落了四處的瘦黃。是了，這扁如羽翼的葉，也算托起了對於故地的繫聯，由大度至莒鄉；從藝文薈萃到槍礮參錯…。當，掇起一葉相思，繼而索味著，這──，令我得以有些毫的喘息，並溫習著點滴往昔，關於思幽的綠園，關於歎夜的文院，及那善愁的壁蘿可人ㄦ啊。
也許，我仍依附於怯懦，從不肯真切地安置於實，故而擇以孤獨，縱使身影經常成就於團體之中，然從未、從未堆擠出關於歸屬的笑容。偶爾地，腦紋裏會游走著一個依稀的人…。記得：是他在島上最末幾日了，言行間卻猶不時泛出一股｢恨不得即走｣的悵然愁情。我明白：眼裏的他，不是他，而是我，一個惶挫的我。
可笑也不？的確。總以為如我等的人，是不該被制約於俗物之中，尤甚者，乃若此間最亟迂至劣的境地裏。然而，他、我，抑或誰，終究是溷入了、半晌都避不掉的腐塘裏。
通訊錄裏、他留下的號碼，從未曾聯繫。那約莫是一種感覺，一種不想拾起、無論是他、或我的自哀可憐之情，或者，是一道傷痕，一道弱不禁觸的痕。不確切地，當泅離了這方腐塘，不再浸泡的傷，是否就此結痂，而形成僅是記憶的塵沙？抑若它仍是道傷，依然滲出苦澀的嗚咽？不確切啊，真的。
相思，是追憶、是撫昔的一部分，可追憶的是澀，也可以撫觸、繚繞於曾擁過的溫潤……。
猶如日前似地，同儕們聚在塊然野地間，嗑談著週遭種種，或人、或理，浸於夜的清風中；沐著珪般皎月下。遠遠的山踝處，是森然於城鎮裡的燈華，近依的則是漫生恣衍的翠塢。而我，已是眼迷心離地醉倒那籠於盈盈靈環下的素影。未幾，仍舊是夜，在蘊古的文院裡，某處角落、欹生的相思上，不時的、會有偎靠著的雙影，爛漫又認真地用星與月編織出屬於絮語般的詩句…。
至莒鄉後，辦公室上、敗葉襲地的天台、另一株跨壁倚牆的相思，是我追憶絮語的慰所。雖是關於追憶的記札，總約莫要經一季的荏苒後，纔有被擲遞的可能。然而，心囹圄之於腐塘，此方式的得知，已足以令晦闇掙得纖光一絲。
何以島上會有如此廣眾的相思，是前人有意栽撒對情感、對故地執著的意念？抑或是隨風的候鳥因貪食而無意間惹來？我曾猜臆過，也曾問過，然、終究沒有答案。也許，如我的過客，會在歸鄉後，方寸中又滋長出一株汲滿著對莒鄉點滴莫名的相思，縱使、縱使它根植腐塘，僅能同紋上軍衫的亂綠般扭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