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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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麻吉林思彤鄭琮墿胡也

妳讀過嗎﹖里爾克的 Das Lied des Bettlers--The Beggar's Song.

今天我在辦公室趕著一篇論文﹐一個上午﹐都很不情願地噘著嘴--當然不是在臉上啦。

因為思索著一首詩的草稿﹐便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像個乞丐一樣﹐總是在公務的盲流之中﹐搖尾乞憐地跟自己的責任感乞討一點麵包屑似的、零碎的空時。

我乞討一些短歌似的瑣物
但詩人哭喊著求取更多

里爾克的乞丐這麼說。
我想他是正確的﹐不是嗎﹖詩人們都是比乞丐更沒有自尊和保留的求乞者。我們要全世界都為我們歌詠、悲歡﹐為我們而去誇張情緒、放大感覺。這個世界為我們而存在﹐日月星辰山川湖海、昨日之離與明天的合、城市的黑夜與鄉間的落霞﹐這個世界為我們的歌而存在。這個世界必需縱容我們﹐否則我們叛變或逃亡--美麗新世界﹐就在歌聲起落處﹐即使沒有人聽﹐我們也不會停止諷頌。

就像里爾克的乞丐﹐我們大不了把臉捧在雙掌中﹐別人便不會覺得我們的頭無處休眠。

其實﹐我們的頭經常是無處休眠的。經常是在季節和氣候的變異中﹐過敏地聆聽生命細微的聲韻。在夜中或傍晚﹐睜大滿佈血絲的雙眼﹐搜尋生活裡掉落的碎片。走過城街的夜市﹐用盡力量嗅聞空氣中人性的污染。穿過野地的曲徑時﹐小心觸摩傾圯廢墟下凐埋的歷史。我們在荊棘中大力投身躺下﹐因為那裡面才有觸目驚心的血痕。月光為我們灑落清水似的身影﹐子夜的街路在夜日邊界刺殺流落的殘花﹐妳在不眠的窗帘後跟無數失憶的戀人做愛﹐野貓嘶啞地叫著﹐遠處的車馬聲軟弱得像病患的呻吟。風颳淡我們掌中淺眠的夢﹐下一次翻身時﹐路邊的草花折斷在我們沉重的軀體。一切都是憂鬱的﹐一切都是情緒﹐一切都是點畫後不能近觀的叢叢印象水仙。只開在我們結霜的眉間﹐在我們私我的床衾﹐被褥下暗昧的情慾﹐嘿﹐月光照不見的公園角落裡滾絞的淫猥。

那是里爾克不會承認的平行時空﹐我們像邪教的使徒﹐每夜互換交飲黑凝的血。他不會承認﹐但我們共同的記憶中仍會有他頻頻縱飲的光影情節。我相信里爾克徒手剖開過一個沉醉睡死的乞丐的胸口﹐他把胸腔下流動的溫血抹上了額頭﹐那是詩人的歃記﹐那之後他開始寫他的乞丐之歌。

我一直忙到傍晚﹐偶而停下來看一眼窗外走過的學生﹐草地上剛開始氾起不規則的細芽﹐大王椰子樹上的枯葉垂下來像濃密的鬚髯。一個抱滿厚本教課書的女孩抬頭時看見二樓窗內張望著的我﹐她倩兮巧笑﹐失神把手上的書本丟了一地。我便專心地看著她款款蹲身﹐優雅地拾起許多裝滿知識的石塊。太陽將將開始垂頭﹐紅雲暗示著風雨的可能。我在舌尖舔到過勞的苦味﹐今天或不會有詩﹖便在開始收拾案卷前﹐很專情地把行去的風情印入眼中﹐印入眼角鮮艷的血絲網中。

這讓我想起通州詩丐的一首詩:
賦性生來是野流
手持竹杖過通州
飯籃向曉迎殘月
歌板臨風唱晚秋
雙腳踢翻塵世浪
一肩擔盡古今愁
而今不食嗟來食
村犬何須吠未休

人嘛,不就是如此

賦雲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