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的時間要往後推遲了,我很木然地聽到你這麼說。除了叮嚀保重與祝福,驚訝與緊張的結巴,用著自己也來不及聽見的速度通話便結束。該用什麼心態去面對等待呢?我們正在摺疊時光嗎?思緒本能地被架空,字彙安靜地隨意排隊,有些缺口從來不會對於生活造成真正威脅,卻形成不安全感的陰影跟漩渦。

試圖往回憶裡打撈然而似乎都一無所獲,初步建立的幻想收納在蒐集碎片的窟穴,殘存浪漫與溫柔的暗處,抵抗的念頭開始撒苗、冒芽、以讓我儲備應變能力,不可阻塞的思慕注滿胸臆,然後苦笑自己應該來一場節慶嗎?有些挫折叫人死不了,卻又活的不爽快…。

像是一早醒來發現棉被上滿窩的螞蟻,來不及握拳運功,他們已經爲豐美的早餐作過禱告了,還把屁股對著我搖啊搖,跳起波浪舞來了。他們互授軍階,架天線鋪地雷,多路縱隊地按表操課,不呼口號改吹口哨,似乎想把我扛進螞蟻窩,只有兩條路了:不是成為俘虜,就是反敗為勝,而你都不在這兩個選擇當中提示或眨眼。

隨手翻了幾個字,每個字似乎都鬱結地敲在僵硬的筋絡與心脈的騷動,腦葉除了顫抖暫時失去思惟辨識的能力,嘲笑自己是合法的,而且必須是緊鑼密鼓的,除了爬梳情愫啃咬文字,你還想對於正在奮起直追的勇敢趕盡殺絕嗎?抬頭看的天空怎麼多少都有點生鏽跟傷兵的面目。

不是一種逃,都是一種經過,或者當作沒發生。車子繞行於狹窄的山道,一邊是岩壁,一邊是斷崖,從急速危險的轉彎回到青黃不接的路面,沿途有白花花的深秋的陽懶懶地映照,山景路樹,河流吊橋,多想把所有的意識、思惟、慾望、情愫、一拆解,漂流於浩浩蕩蕩的空氣中或水域裡,再一次,你又打算忤逆這世間。

懺悔不會改變什麼,有限的思念也無法沒有裕度地自我治療,那深埋內心揉雜經驗與想像,還可以對於壯美自然與樸素田園作深戲的憑藉嗎?放任自己依川流而凝睇、猶疑、漸次消融在丘陵與看不到盡頭的河流。或許該流淌的依舊日夜流淌,該悠游的繼續悠游,該萌發的在冬日無聲萌發,而該飄零的也就自在的飄零了…。

我拍了許多蘆葦,也拍了許多海景,可能我的確已經無法從那些單純的有趣當中獲得到些什麼了!是不是該煮一座城池用以洩恨呢?我又開始在西濱公路不斷地超越,超越掛上病號的雲,超越那營養不良的風,霧氣迷濛,好幾個縣市似乎都掛起了蚊帳,想回到這邊的念頭從昨晚就不停地在我腦海裡遞送。

我們曾相約要一起回來,上次我耽擱了,你獨自回來,這次我回來了,你卻遠在幾個時差以外。熄了火我停了下來有點舉步維艱,對著那裡輕輕地來回撫摸,忘然地劃著圈圈,在那邊我們曾經離的很近地一塊生活,望著那條我曾多次送你回去的路,你的氣息彷彿還在我耳邊湧動,那彷彿還聽見你說:「不准和別人走這一段路喔!」。

路邊有選舉的造勢活動,也有人在辦喪事,很顯然的這邊我已經陌生了。後來的我們也都在他方生活…。心裡頭那個放聲大哭的小孩,漸漸擰乾鼻涕,收攏肥嫩的雙腿,仰起臉來左顧右盼,他不哭了!可是他手邊的玩具弄丟了,他不斷地轉頭反覆地伸手摸索,皺著眉嘟著嘴,然後緊捏粉拳,眼看著鼓起雙頰作勢便要再…。

於是我又回到了新豐的海邊,一處我們計畫了好多次卻從來沒有一塊來過的海邊,遙遠的記憶不段提醒該收假返營的思念,海浪一波波地捲來又退去,捲來又退去,沒有很清澈的天空也沒有清晰明朗的雲,坐在石階上有點氣空力盡的受覺,海水似乎湧入了我的眼睛而不斷想把我沖洗出來。

我對著大海喊:「無論如何,一定要快樂,一定要開心喔!我都在這裡」,缺席的歲月安定的符碼,對於幸福的遙想到頭來也不免豐沛而充滿矛盾。揭穿了自我欺瞞首當其衝的是低吟的落拓與感傷,霧色茫重沒有辦法分辨清楚週遭,永遠有太多的神秘角落拒絕被明白描述,符徵、儀式、感應…也許需要的只是,只是多走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