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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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林思彤麻吉鄭琮墿胡也

白色漂浮

  她在廚房裡煮咖啡:焦糖瑪其朵。從淺淺的小鍋裡將溫煮的全脂牛奶注入等待片刻、事前加入了15盎司香草糖漿的濃縮expresso裡。接著,覆蓋一層綿密細膩的奶泡。妳總喜愛她手工打出來鮮白色奶泡,像一朵蓬鬆鬆的雲朵變成的天使蛋糕要漂起來那樣。當打奶壺蓋子打開,白色漂浮。如同她輕輕拉開妳白色的紗質門帳,溫柔的探問:

  「還在用功啊?」

  妳笑了。放下手邊讀得興味盎然的《書天堂》,和她攜手相牽來到妳倆的廚房,焦糖瑪其朵的最後手續,在奶泡上以焦糖醬來回數遍,增加風味。妳總喜歡在奶泡上面用焦糖醬寫字:I LOVE U 。 中間那個單字加畫一個愛心形。她敲敲妳的腦袋瓜子。妳好傻喔。話匣子打開,妳們聊起咖啡店工作各種逗趣好笑事情。妳聽她溫軟低沉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與正在放的蔡琴CD變成合聲,她將妳即肩的髮攬至手心、撫弄、細細梳理、嗅聞。妳從髮際感應到她臉頰的熱氣、溼度,皮膚的觸感,奶泡上的焦糖醬文字漸漸化入咖啡裡,妳的舌尖於是閱讀到,她的心意,指間和指尖滑過蔡琴慵懶的音階,妳的胸口暖暖的,就像是路口那盞昏白路燈,發出檸檬形狀,像奶泡的微微的光。

  微光。總是在一日工作後的疲憊之後,或是在假日的絕早清晨、某個悠閒的鮮白色的黃昏。浴後,妳們相偕來到梳妝檯前,彼此為對方梳髮。曾經妳和她都留著一頭長髮及背,後來因為工作活動量大,為求方便,乾脆剪掉。現在妳們的頭髮都不算長,三兩下便輕鬆打發。但妳始終記得她一手持梳、一手持吹風機或噴水器,將妳毛躁的亂髮一一理順,像乖巧的綿羊伏臥聽牧羊人唱歌那樣。而妳總愛將她的長髮編成束束麻花,或梳一個俐落的馬尾,搭配T恤牛仔褲鴨舌帽,十足的陽光女孩模樣。或者,用各種銀片亮珠鑲的夾子簪子,一身清雅的連身長裙裝,漫步住宅區有幾隻小貓路過的街頭巷尾,黃昏灑下金粉白粉,適宜沒有王子的國度,專屬於公主與公主的夢境。

  夜裡,妳和她皆把長髮放下,並肩睡在一張床上。頭髮流域經過枕頭,像自成山水的沖積扇。初度的那個夜,路燈跑來掉到被子上,兩股頭髮流域匯流、交纏,柏拉圖的書本從桌上摔入臉盆,又被妳害臊不已的雙腿一個不慎,踢翻老遠。妳的嘴唇無意間碰到她的,喔………。她的手指一路滑來,觸摸妳的指尖、指關節、手腕。像一枝羽毛筆,沾滿飄墜在房間的氣味荷爾蒙,有一爿海洋自體內潮潮而來,溫暖。收斂。綻放。上上下下。妳記得這款「海洋」沐浴精的氣味,椰子、棕櫚、橄欖、棋盤腳,她在妳三角秘密的處女地來來回回,一遍一遍。褪下三角褲和胸罩,出現的是女體風景,《聖經》筆觸裡流奶與馥蜜的流地。

  「好美的身體喔。」她說。妳害臊,於是把眼睛緊閉。妳隱隱約約感覺,她的舌尖來到妳那裡,像是羽毛筆寫在沙灘上的留言。妳體內的海一一應答,給予一連串芬芳溫暖、潮濕的、綿密連續的回應。夜裡,妳的指尖閱讀到她羞紅的乳暈,如同辛波絲卡的筆尖一路吐吶的那麼柔軟的詩句。有光、有意識,妳們經過細膩觸覺的高山低谷,女生的海漲潮起來,通往生命哺育停歇的柔軟核內,一股暖流從腹腔產生,漸漸擴張全身,妳覺得安祥,在芬芳的氣味裡,才知道生命可以如此貼近、吻合,溫熱,防備和猜忌的膜皴裂,愛意回流,像拉飛爾《草地上的聖母》畫作,眼波流轉,她的眼睛濕濕的,有溫柔的,充滿理解的光。

  也許是因為這份理解、愛意與包容,就像婆婆媽媽姊姊妹妹講的那樣,「住在同一個屋裡的女人,很奇妙的,月經都會同時間一起來喔。」妳在想那會不會是因為男生的行為或思考方式(例如陰莖)都屬於插入、入侵、攻擊性,又給社會傳統寵壞的自以為是,他們霸佔較多的機會、較好的位置,卻應用來彼此攻訐、批鬥,相信全世界的人們都會這麼覺得,現在顯然還是「生男比較好」的扭曲年代,但是給他們統治的世界依舊暴力、混亂(相信大多數人從出生到現在的新聞報導,男人比女人有更多的小偷、強盜、犯罪者,顯然男人主權下的社會教育是個失敗。)發動戰爭的女子,除了法國聖女貞德為愛與和平而戰(始作俑者還是起因於男人的貪婪),妳想不到幾個有名的女人戰爭史。(但是所有的男人都認為女人和女人的戰爭很可怕,不如說女人多用腦袋,男人多用傷害。總之,女人很可能比男人更適合作戰,相信女性部隊會有比男生部隊更少混吃等死、腦滿腸肥、空領乾薪浪費納稅的摸魚閒官、更少的學姊學妹制、更少的撞車喝酒暴力黑金事件互搞互幹以及更多的工作效益。)

  而女子,生性便適應了不公平的環境,她們主司團結合作、以理解代替暴力,以熱情化解陌生。她們承受(例如陰道)、包容(例如子宮)、孕育生機(例如乳房),她們很快便「婆婆媽媽姑嫂姊妹」地連結起來,於是身體也就有了彼此吸引的磁場,以致連經期也雷同,以便共同迎接每月造訪的心事,共度特別的日子裡,體內海域的月圓月缺。妳秘密的想著,所以,女生和女生本來就應該一起的。如果,出門在外,有多一點的女子洗手間,多一點適合女性身材比例的交通公具,多一點的女性計程車司機,多一點適宜女性的書店、日用品店。如果,在男男已經漸漸受矚目和理解的時候,也多一些女女攜手同心的空間……。妳秘密也蜜蜜地想。

  如果。………如果。

  是的妳記得,那還是高中的年代。游泳課前總是要先沐浴更衣,各式的胸罩、內褲,像貼心的防護。當扣子解開,女生的身體浮現出來,整個室內充滿芬芳氤氳的空氣。話匣子打開,充滿各種女性的隱喻,乳房、美白話題、減肥、保養、以及大姨媽造訪時,體內綿密的海開始進行月汐的引流工程,那是最為秘密的心事。游泳課裡,總是有不同的女孩「那個」剛好來,其他女孩的眼光裡便充滿溫柔的理解。這幾天可以吃點巧克力喔。記得晚上不要著涼喔。記得少吃冰和涼性的東西喔。會痛的話可以按一下左手食指的穴道喔。或是互相交換愛用的不同牌子衛生棉。A牌子超好用的,量多也不擔心,又很乾爽。B牌子也很不錯,運動量大也不外漏。C牌子有中藥調理配方,止癢又抗菌喔……。話題一轉,帶到清木瓜排骨燉湯豐胸有效,蓮子薏仁桂圓枸杞可利水助排毒又輕甜好喝。四物湯、八珍湯、生薑加紅糖……。體內的海照月事起伏,妳乖巧依照眾家處方燉藥煮湯。水滾了。那裡面是女生和女生相互提攜的叮嚀、關照和絮絮叨叨的聊天家常事。

  每每飲下,那些黑紅不等的各色湯面裡,有些是清甜攜手同心的手帕交,有些則是姑嫂青菜蘿蔔糕點往來的問候。有些則是過來人的殷殷教誨,哪些要注意、哪些是禁忌,或者應該早早要準備要張羅的……。

  妳笑了。

  就像是,那年冬天,那時妳還是咖啡店生手。她第一次教妳作焦糖瑪其朵。那時妳莫名的經痛、腹痛難當,她講什麼根本沒有聽進去。她察覺妳面有難色,是不舒服嬤?妳點頭。她領妳靠著沙發椅坐下,隨之遞上熱毛巾讓妳圍住肚子,「喝了它吧」。她親手做了一杯焦糖瑪其朵給妳。妳慢慢的喝著。一股暖流滑入胃底,有一種力溫柔的力量把抽痛的感覺漸漸舒開,妳面色和緩下來,在她的懷抱裡,隔著衣服,依舊透來她乳房的溫度、飽滿度和彈力。好久好久妳都沒有著麼悸動又安心了。那晚她陪妳去醫院,醫生給妳開了藥,三餐飯後吃,少熬夜。此後她總一副醫生樣叮嚀著妳。妳笑著答娘娘遵命。此後,妳記得她在寒冷天氣裡,一方毛巾、一杯咖啡、一個溫暖的眼光。

  第一次正式上吧檯的日子來了,那天和妳搭檔的同事生病請假,又找不到人代班,妳一個人從吧檯到收銀。尖峰時段,有些客人難免感到難耐,當場數落妳的不是。妳知道服務業裡的第一首則「客人永遠是對的」,何況今天只有一個人本來就是自己店裡的問題。妳以笑臉表達原因,請客人稍後,並且將飲料加大表示歉意。妳深吸一口氣,不要緊的,「我可以應付的來」。

  下班,妳將門牌換成closed,自己獨立打掃,呼。今天的表現還算可以啦。她推門進來,「怎麼只有妳啊?小P呢?」妳回答:「今天他生病請假,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緊接著聽見她為妳打抱不平的聲音……@#$%^。「哪。焦糖瑪其朵一人份。」妳笑盈盈遞給她。「請妳的。」「哇。妳居然這麼快就可以做好啦!」她驚呼。
「那是因為師父教得好啊!」「灌我蜜糖!先喝看看有沒有及格!」她說。幾秒鐘後,妳看見她的眼裡有一種「欣慰」的笑容。妳知道那是一種肯定的表情。

  妳笑了。妳知道她一定懂妳的心情。當她看見妳用焦糖醬寫在奶泡上的字。妳知道她會懂的。妳回眸,她笑著看著妳。答案出來了。妳看見了。那就像是,一方小小的斗室裡,有光、有聲音、有人對鏡。鏡裡的那人充滿理解的笑容看著妳,當妳眼睛閉上,有熱熱的、軟軟的……。那種感覺很接近擁抱。女體的芬芳的海:哺育生命也哺育彼此,依照每月節氣,私密進行一種愛與溫和的交換。

  公主和公主的海能抵達彼此嗎?

  妳記得,妳會在給她的焦糖瑪其朵上細細灑上香草粉,或是以手刀輕切為她放的洗澡水面,試看溫度如何?她為妳扣上胸罩的扣子,妳的乳房和心口,於是就有了安放的位置。愛在妳的舌尖變成溫暖的電流,妳一路吻著她的身體,她的指尖在妳身上游動、彈奏,跳著調皮搗蛋的舞。妳在她指尖的引導線裡變成一座美麗的海,當兩人的舌尖抵達彼此害羞的核內,生命之泉的入口哪,成分是醣類、蛋白質、脂肪和微量元素。她們搭起忘川之橋,迎接能量和愛意的引流。經過一場最美麗的質能異變之後,體內進行細胞分裂。《聖經》上說,這個奇蹟在女人身上。高更的畫裡,大溪地,女生攜手同心,並且裸體。不管流浪到哪裡,有一天會抵達彼此的身體的岸。所以女生和女生真的是應該在一起的。強迫把女生和女生分開才是退化、背德、並且帶來更多的災難。

  在王子出外花心搞暴力的年代,公主保護彼此。不需要麻雀變鳳凰、不須學睡美人睡上一千年,不需要怪獸和恐龍。不需要不公平的對待和壓榨。子宮氣質的愛情比陽具帶來的高潮更高,還可以無限制的來更多次。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她問。
「哦,沒有啦,在想明天我們都沒有班,想去看個電影說。」
「好啊──。」她隨即取了報紙,認真的研究著。

  妳笑了。

你還記得她笑容的弧度嗎?

或許,緊密的兩個圓

沒有任何公切線的介入。
後來寫的自我記錄:

這篇文章《白色漂浮》可能是我寫過最為「私密、完美的封閉、唯美、大量而細膩」的散文吧,對於女體的想像,我是從書本、朋友的經驗、以及一些女性網友而來。

或許因為女體的3D身體曲面總是比男體來的複雜,於是她們的服裝和身體語言,也比男生多了許多表情嗎?

相對於年輕時《男島游牧》書寫的年輕男體那樣的巔狂、撲朔迷離、
悲傷華麗,也許《白色漂浮》比較接近一個烏脫邦理想性的詩意的完成。

然後我猛然發覺,在散文寫作上我似乎沒有很大的突破或進境,某些時候我是玩起文字遊戲還有點過火了。

於是我把力量放在文獻研究、畫圖(雖然我沒跟誰學過只是自己亂畫)
、偶爾寫作一些我覺得不是詩也不是繪本文字的文字,那些大量生產而放在詩板的短文。

很久以前「優寫手」的推薦我是這樣寫的:因為失戀,所以寫作。
現在時間過了,「失戀的感覺」已經不那麼大,或許我的寫作核心的主要支持力量減弱,反而覺得「以前寫的真 是好多了」,就好像我也認為以前寫的短句子可能比較接近稱之為「詩」的東西。(雖然現在回頭看,覺得真是幼稚、像是瘋人院製作、我居然還會感動而羞愧不已。)

不過,比較起來,現在的生活似乎比較幸福。如果寫作是一種治療,現在我的確也不那麼需要療傷,那,這樣似乎也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