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7月 19, 2005 1:53 pm
【失眠】
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凌晨三點。
房間裡一切靜止著，冷氣機上的溫度顯示十分刺眼，貓在客廳走動，貓足是無聲的，但牠們有時抓板子，有時玩紙袋，或互相追逐，整個家是牠們的遊園地。
外頭的巷弄很靜，偶爾流浪貓會爭奪食物或配偶吵架，或者某家盡忠職守的狗感覺異狀吠叫，這些都在我可接受的範圍內。惟有正對面的變態鄰居，晚上睡覺時總是浪費電源開大燈，連帶我的房間裡也透進了光，而偏偏我有一丁點兒亮光就很難睡。
明天還要上班，有企劃案要交，會議要開，幾個電話要打......我開始焦躁不安，煎魚似地左翻右翻。好不容易有絲睡意，眼皮有一點沈重......不得了！已經快凌晨五點了！我嘆口氣發個簡訊給同事，說是又失眠，今天會晚一些進辦公室。
從二十多歲開始，腦神經衰弱便上了身，失眠成了習慣。「壓力太大」是最常聽見的原因，然而雖然我有壓力，但很多人都有啊，而且壓力比我大的人應該也不在少數才對。我猜想，大概是潛意識中一直拒絕長大，拒絕社會化，這樣的抗拒內化成壓力，才會夜夜輾轉反側吧？總之原因不詳的病痛，一律歸諸於文明病。
後來發現腦下垂體長瘤，1997年，手術之後失眠竟然奇蹟似地消失。問過醫生這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不意1999年診察發現腦瘤又長回來，年底再做了一次手術，這是題外。）
2000年初，我遇上了前所未有、荒唐怪異的感情挫折，這一回打擊也許算不上多麼大，但卻是引爆憂鬱的導火線，消失數年的失眠以更誇張的姿態重現。那一年春雨下個不停，不眠的夜裡我抱著枕頭棉被痛哭，懷疑一個人怎麼能有那麼多淚水？越是追根究底越是糾纏不清，哭得累了自然睡著，要不，也曾經一連三夜未曾闔眼，火紅著眼睛照常上班。
幾位朋友像約好了似的，也在這個時段鬧起憂鬱症來。只是我的憂鬱原因連自己都不能接受，更無法對任何人訴說。每個恍惚的時刻，甚至上班偶爾偷閒喘口氣，憂鬱有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現，逼得我經常要找個角落躲起來哭泣。唯一的治療方式是書寫，只是這種方式也很疼痛，效果更是令人質疑。到後來連書寫都有困難，想寫詩的念頭一出現，往往痛哭竟夜之後什麼也沒有；散文則充滿病態囈語，暫時有麻醉功能，心態上卻是可議。
幸好時間是一切的良藥，只要時間夠長，沒有什麼忘不了的。我糾結了數年的悲傷，大約在今年二月間，沒有任何特別原因，忽然就想開了，像是按下一個按鈕然後燈亮了這麼簡單。其實早就知道不值得，只是執念一直很深，才讓自己淹死在一窪淺灘裡。
但失眠好像還是跟定我了。這回可以歸咎於這一年以來的工作壓力太大加班太多，每當次日有重要事情必須保持清醒，而我偏偏緊張得難以成眠時，stilnox（一種較無副作用的安眠藥）是最好的朋友，半個小時之內，不管對面的燈光多麼亮，或者心事有多麼重，藥效發作就自動攤平。
然而畢竟藥會越用越重，我不敢太過依賴，醫生也不可能無止境地開藥。只祈求過完今年七月，我的大活動大壓力解除，一定要好好休上一兩週的假。或許環島走一圈，或許到某個熱帶島嶼曬太陽，甚至什麼也不做，看能不能自然而然地，再一次擺脫失眠這個老冤家。
看看我2002年間寫的詩，轉眼間，我失眠了一個新世紀。
《月光牧場》
I
女人梳理一卷凌亂心事
眼睜睜地看著貘
大口大口啃食
她今晚想來不甚甜美的夢
N
夜的牧場上
放出一群皎潔的白綿羊
在不肯睡的草原上追逐
S
意識潛伏於大腦最深處
每一道不經意的縐摺裡
唱起無法翻譯的外語歌
O
把身體留在鵝絨被下
靈魂是不是就可以飛得輕盈
星座書寫一篇篇童話
找不到結局
據說那是一顆流星
隕落許久
M
月光有些衰弱
星星都碎了
召集整座牧場的羊來排班
夜晚走了好久
還沒過一半
N
輾轉反側的孤獨
越來越難堪
思念很長並且生滿倒鉤
向滿床寂寞舔來
I
風的喘息漸漸靜止
天空盡頭處有微光上色
小小白羊兒們列隊走過
哀傷過久的喉嚨
女人熟睡的右側臉
看來十分安詳
A
早起的清道夫
掃淨昨晚
羊群走過留下的蹄印
滿天溫馴的
雲
註：Insomnia＝失眠
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凌晨三點。
房間裡一切靜止著，冷氣機上的溫度顯示十分刺眼，貓在客廳走動，貓足是無聲的，但牠們有時抓板子，有時玩紙袋，或互相追逐，整個家是牠們的遊園地。
外頭的巷弄很靜，偶爾流浪貓會爭奪食物或配偶吵架，或者某家盡忠職守的狗感覺異狀吠叫，這些都在我可接受的範圍內。惟有正對面的變態鄰居，晚上睡覺時總是浪費電源開大燈，連帶我的房間裡也透進了光，而偏偏我有一丁點兒亮光就很難睡。
明天還要上班，有企劃案要交，會議要開，幾個電話要打......我開始焦躁不安，煎魚似地左翻右翻。好不容易有絲睡意，眼皮有一點沈重......不得了！已經快凌晨五點了！我嘆口氣發個簡訊給同事，說是又失眠，今天會晚一些進辦公室。
從二十多歲開始，腦神經衰弱便上了身，失眠成了習慣。「壓力太大」是最常聽見的原因，然而雖然我有壓力，但很多人都有啊，而且壓力比我大的人應該也不在少數才對。我猜想，大概是潛意識中一直拒絕長大，拒絕社會化，這樣的抗拒內化成壓力，才會夜夜輾轉反側吧？總之原因不詳的病痛，一律歸諸於文明病。
後來發現腦下垂體長瘤，1997年，手術之後失眠竟然奇蹟似地消失。問過醫生這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不意1999年診察發現腦瘤又長回來，年底再做了一次手術，這是題外。）
2000年初，我遇上了前所未有、荒唐怪異的感情挫折，這一回打擊也許算不上多麼大，但卻是引爆憂鬱的導火線，消失數年的失眠以更誇張的姿態重現。那一年春雨下個不停，不眠的夜裡我抱著枕頭棉被痛哭，懷疑一個人怎麼能有那麼多淚水？越是追根究底越是糾纏不清，哭得累了自然睡著，要不，也曾經一連三夜未曾闔眼，火紅著眼睛照常上班。
幾位朋友像約好了似的，也在這個時段鬧起憂鬱症來。只是我的憂鬱原因連自己都不能接受，更無法對任何人訴說。每個恍惚的時刻，甚至上班偶爾偷閒喘口氣，憂鬱有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現，逼得我經常要找個角落躲起來哭泣。唯一的治療方式是書寫，只是這種方式也很疼痛，效果更是令人質疑。到後來連書寫都有困難，想寫詩的念頭一出現，往往痛哭竟夜之後什麼也沒有；散文則充滿病態囈語，暫時有麻醉功能，心態上卻是可議。
幸好時間是一切的良藥，只要時間夠長，沒有什麼忘不了的。我糾結了數年的悲傷，大約在今年二月間，沒有任何特別原因，忽然就想開了，像是按下一個按鈕然後燈亮了這麼簡單。其實早就知道不值得，只是執念一直很深，才讓自己淹死在一窪淺灘裡。
但失眠好像還是跟定我了。這回可以歸咎於這一年以來的工作壓力太大加班太多，每當次日有重要事情必須保持清醒，而我偏偏緊張得難以成眠時，stilnox（一種較無副作用的安眠藥）是最好的朋友，半個小時之內，不管對面的燈光多麼亮，或者心事有多麼重，藥效發作就自動攤平。
然而畢竟藥會越用越重，我不敢太過依賴，醫生也不可能無止境地開藥。只祈求過完今年七月，我的大活動大壓力解除，一定要好好休上一兩週的假。或許環島走一圈，或許到某個熱帶島嶼曬太陽，甚至什麼也不做，看能不能自然而然地，再一次擺脫失眠這個老冤家。
看看我2002年間寫的詩，轉眼間，我失眠了一個新世紀。
《月光牧場》
I
女人梳理一卷凌亂心事
眼睜睜地看著貘
大口大口啃食
她今晚想來不甚甜美的夢
N
夜的牧場上
放出一群皎潔的白綿羊
在不肯睡的草原上追逐
S
意識潛伏於大腦最深處
每一道不經意的縐摺裡
唱起無法翻譯的外語歌
O
把身體留在鵝絨被下
靈魂是不是就可以飛得輕盈
星座書寫一篇篇童話
找不到結局
據說那是一顆流星
隕落許久
M
月光有些衰弱
星星都碎了
召集整座牧場的羊來排班
夜晚走了好久
還沒過一半
N
輾轉反側的孤獨
越來越難堪
思念很長並且生滿倒鉤
向滿床寂寞舔來
I
風的喘息漸漸靜止
天空盡頭處有微光上色
小小白羊兒們列隊走過
哀傷過久的喉嚨
女人熟睡的右側臉
看來十分安詳
A
早起的清道夫
掃淨昨晚
羊群走過留下的蹄印
滿天溫馴的
雲
註：Insomnia＝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