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7月 05, 2005 1:09 pm
不能見妳的時候，我只能是個Solitary
──C的短箋
你在給我的信裡面提到，六月的最末一天你就要北行了。
直覺地，在你告訴我你要到那個讓我覺得你去是過於諷刺了的國度時，第一個想起的不是紀念品不是美食名勝不是歷史情結，卻竟然是你將北溯，而我留在這島嶼南方小小的高溫的城這樣雙重的意象。對了，那麼就是雙城，形容我們之於彼此存在的。
和你，是在那場春天的盛宴裡面認識。以我的觀點而言是盛宴，不過你總笑說那是變態心理學研討會，可是我們之間細微的連結又何嘗不是一種變態的延伸，甚至一種不健康的詮釋呢？如你在給我的信件中感嘆的『我們有一整個交點們啊』，我們奇異的雙城、雙關與雙重在邏輯上也必然是說不過去的吧！一如我在黃昏的舞蹈練習室裡面獨自一人面對偌大的鏡子練習Entrelace’時，必然想起你在清晨北行的飛機上面對著窗戶的冰透質感，是否如我看著自己的軀體交織、伸展那樣的觸目驚心？
當然我願意相信你是的，C。我們總有那麼多讓人一想起來竟感到紛如潮水甚至慌亂的契合點，例如在我提起我鍾愛的絲狀病毒時你別有絃外之音地給了我一句病毒很漂亮這樣讓我失笑的注腳、例如你提起『麥可傑克森把自己獲得無罪開釋與柏林圍牆倒塌、曼德拉獲釋、馬丁路德‧金恩博士誕生相提並論』這樣分明是引誘人罵髒話的新聞時，我總有和你相似程度的嗤之以鼻、例如我向你提起對Vriginia Woolf、Sylvia Plath這些偉大女作家的激動和深刻領略時你也同樣感嘆著，甚至認為我的形貌裡面讓你辨認出了這些文學上美好魂靈的依稀模樣、例如你說比較不喜歡Guy de Maupassant，但我立刻反駁Boule de suif寫得讓人無可挑剔時你也承認那的確精準（記得那時你還很犀利地問了我，幹麻中譯不直接譯為『肉彈』呢？真是可愛不是嗎？），凡此種種數不勝數。每次當我以為就是這樣了吧的時候，往往又想起更多關於我們的默契來，誰叫我們總是在一個人提起什麼什麼的同時，另一個人熱切急迫地附議並點頭如搗蒜地說我也是啊我也是啊呢？就像現在，我決定了喊你C絕對不是因為這是個古都前所未見的、潮濕和炙熱並存的夏天，而在這樣的悶熱裡我給你命名除了尊重之外，也應該遵循和我們難得準確的氣象台在給颱風命名時同樣的體例。決定了C這個字，其實翻來覆去有好多種詮釋，只不過最初的神經聯結是落在『C』這個字似笑非笑的嘴型上而已。
而這道理，完全和你信件裡曾經對我提起的，關於我們兩個以及你心愛詩人的名字都是『ˊ－ˊ』這樣的語感音調一模一樣的。記得那時看到只覺得你抑揚五步音格得像是聲韻學教授，然而事實上那些更幽微的什麼或者是苦悶如我還無力、也無能體會的吧？故此，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旁徵博引、辯論，而後終於因為各種外導因子而不得不暫時妥協。當然我們還是有可愛的、故意要逗笑彼此的時候，例如你總在MSN的暱稱上引用我熟知的納蘭性得，又或者更淘氣的我會在暱稱上引用你信件中的隻字片語，名為無心但實則雙關。
『有一種屬於我們的語言，叫雙城，叫三窟，叫四不像，過五關斬六將，七上八下，或是九曲迴腸。』怎麼可能不是這樣呢？我們從中文、英文，到了羅馬文拉丁文，甚至讓我一見之下極為驚愕的，你和我都熟悉不過的西班牙文裡面都擁有這麼多，交會的節點。（可不是嗎？Hasta la Vista.）也許有時候彼此所引用的字彙我們不甚明瞭，可是急速翻閱我滿架藏書時指尖與紙張的輕微擦身所引觸的，微如星火的皮膚上鈉鉀離子電流，不也是一種實踐對你語言高度使用能力的認可和對你雙關意象最徹底而溫柔的傾斜？
當然在言語之外，和你還是有太多細微如遺留我前十六年生活中的蛛絲馬跡。例如我在給你的信裡面署名Hermit，你除了塔羅之外還想起Hermes、有力的Hercules、還有Christie筆下那個灰色腦細胞的Hercule Poirot，並且你更銳利地直指我這隱喻的核心，法國白度廬葡萄酒。可是C，你是引了我詩酒趁年華這句話來反詰我，你不知道的是當你捧著半杯Hermitage那金黃色的濃郁醇厚時，感官上能有多麼極致地戰慄。
簡直是，青春一樣的了。你心愛的詩人Y是這樣說的「分明是愛到無話可說，卻還要揀著不相干的說著」，但是我想我的確應該說點什麼？C，畢竟我想不管說什麼你都是會明白，故此也要多囉唆點什麼了。儘管你現在已然在下榻的飯店裡安睡，然而你如聽見我剛剛在夜半四點多的凌晨終於看完了我深愛的導演岩井俊二所拍的＜情書＞，並且因為那個雪地裡對著山谷大喊お元氣ですか，且孤獨得只能自問自答的紅影而痛哭失聲久久不能平復；或者為那幕正要把厚重的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放上書架卻懷著某種惆悵的小女孩而感覺莫名地感傷也必然能深切同感了。Marcel Proust啊！難道這本書不是一種，青春的、最美好的信物與象徵嗎？
當然提起＜情書＞，回頭審視我們相較於這年華時節甚至一般朋友都還要更嚴肅更索然的魚雁，大概是真正的無趣吧！我們在信件往來中談的大抵就是孤獨與其核心、文學、哲學、甚至科學上讓人感覺興味或無奈搖頭的點滴。當然，我和你偶爾也給彼此寫點家常，不過比起對字源學的辯論和處處雙關（唉！讀C你的信就是這樣的處處雙關啊！），這真是所佔篇幅極小了。不過始終沒告訴你的，是除了我在我課桌上的透明墊下除了那龍飛鳳舞的一句、提醒自己用的『寫詩終須能捨』之外，也將你在英文課上給我寫的長信一一用水綠色列印紙印下來，純粹只是偏執地覺得比起螢幕，紙張或許和你的頻率較為相符而已。可是人們是都這樣有意無意地擁有更多巧合嗎？還是說不只你，群眾活著就因為這樣的緣故呢？啊！而這是太沉重的演辯了，就當作你六點三十要前往小港機場的時候，除了我全世界也都在那一刻睜開雙眼吧！
其實，你確實是與我有著同一階高頻的。即使埋首拼湊過去時赫然發現我國中讀的學校竟和你只有一街之隔，並有著不足為外人所道的心照不宣；或者發現我們同樣考了你國中母校的資優班，而後同樣是備取中的前半段人選卻又同樣放棄不去念等等讓我們始終那麼接近的諸多理由行為時，不由得相對大笑那樣。我們總像一種對立彼此的雙城現象，像是初次認識David Ho同樣有的陰錯陽差抑或你說你用心電圖、焰色甚至沉澱表分析我和你的規律。好吧！那麼就算彼此嘲笑諷刺一如你問我你北行是否要幫我帶紀念品，我淡淡地反擊問你要幫我帶人頭回來給我建靖國神社參拜之類的，終究還是或隱或現地有著交集的呀！
除此之外，更深刻的就是屢屢和你以你心愛的詩人Y的所有詩句作更多的辨證和討論了。可即使反覆地攻擊彼此的盲點，我們用的依舊是同一種語系不是嗎？這些俯拾皆是的巧合啊！難道在你滿腔激憤地訴說你卡其色制服所帶給你的、殖民地那樣的壓迫時，卻又盡力維持客觀地說『那麼我們退一萬步來說好了。。。』卻被我笑你退一萬步就回到原點之前了這會是所有人都有的思維模式嗎？又難道，當你抨擊某某某老師或者教官多麼地讓人厭惡時，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接著告訴你她今天刻意維持衣裙的筆挺只為了在放學時段喀啦喀啦地踩著木屐從大水漫漫的學校大門口走出去？
怎麼說？大概我的宿命是永恆的異教徒吧！當別人眼中沉穩莊重的你和我聊起基督文明時的確一派煦煦，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們談起索多瑪一百二十天、談起駱以軍等知名小說家、談起Vladimir Nabokov，畢竟某個角度上這些必然會被教會列為絕對禁書目錄的書籍更能理解群眾。而我認為這樣的談話和切磋之中無所謂內容的什麼，只是因為單純這些禁書之於你本身，也是一種特別的雙城意象吧！雙城，我和你本來就都是的。
不過大多數時候，你還是跟著其他人說我溫雅，並稱讚我讓你又是氣又是笑的多才多藝。可是讓你稱讚多才多藝實在對我而言過於心虛了，不是嗎？我該怎麼對著一個忿忿地說『難道把自己喜歡的作家寫得很色很下流是件很爽的事情嗎？』的你說其實我那麼平凡還那麼地，不懂詩？
雖然不管怎麼說這樣的我們都太青春太理想了點，但何嘗不如此呢？C，你知道的因為我早已不再年輕的緣故（又或者因為我們年齡上巨大的差異，讓你竟不知道了），故此我從不做什麼新年倒數等等對我而言只是突顯寂寞的存在這樣的事情，縱使全世界都在同一瞬間點燃煙火，那一刻我依舊沉靜如水、依舊如你印象中那樣清冷的調子。可是跟著人家倒數，是和你準備迎接六四的夜半十一點多（究竟為什麼是六四呢？我至今仍不大懂，難道因為世代背負同一品種的傷疤嗎？），我確實是深深感覺到你是這樣地存在的。即使，因為時差的關係而讓我怔忡了幾秒，卻也是的。
想起來之後，記憶就顯得特別多。大概是記憶沒有所謂的忘不忘記，只有現在想不想得起來的關係吧！後來你是安睡了，而我熬夜熬到萬籟俱寂的時候，終於披著睡衣坐在小小的燈前握著筆，工工整整地寫下這樣四行，還是我慣有的傷感的調子：
疏離，是柏林圍牆外第158副望遠鏡
離髮梢很近很近的早秋
那時列車在遠處
聚集而又散去的，昨日
C，當然我明知你不會喜歡這樣的詩句，畢竟太過散化並且太不像你心愛的詩人Y。現在想起來你曾經給我留過一句這樣的話，說如果我願意寫得像Y點那你也願意寫得像是Y的好友C一點（你說，我在這裡該要寫C還是C’呢？），不過至此，對於詩我想我還是以一種抵抗黑夜的姿態，來面對你的期許而後無動於衷──幾乎完全拒絕別人干涉我寫詩的任性，大概是除了林黛玉那樣尖酸口吻之外，我的另一個缺點。但事實上到底我身上，還剩下什麼可以被說是中庸的甚至可以稱讚的呢？──我怎麼能，多像你心愛的詩人Y一點呢？你知道我是決絕並且堅持自己到無可救藥的啊！像是我鍾愛的詩集除了要擺在離我最近的書架上，旁邊最好還隔著莫內畫冊來抵禦其他書籍的庸俗就是個明證。
然而我們對這個世界做出抗辯，還能繼續多久呢？C，你說過無論再單調、再淡黯，只要是你的眼光所及都樂意和我分享，只要我喜歡。殊不知，其實我有的就是整個星球的黑暗啊！我所僅有的就是黑暗，故此當我在MSN中敲出月亮時你突然問我那是上弦月還是下弦月時我就只能慌亂了──噢！我怎麼會知道呢？──畢竟對於我所傾慕的深幽，連淺如螢火的光線都還是過分的。
不過，你卻以為最堅決的明亮才能反襯出最深幽的黑暗。我未曾想過與你辨證白晝與黑夜這個雙城意象的，事實上你知道與你辨證甚至只是單純的聊聊生活瑣事時的我是毫不設防並且直率得近乎不客氣的，畢竟我們的思緒都跳得快，比方你在信中提及Sir Isaac Newton、Galileo，但很快地你就轉向了。不過說真的我也經常如此不是嗎？前一秒正大談排列組合，下一秒就扯著集中營感傷了。
感傷，大抵上就是沒來由的。縱使可能因為同樣處在這樣格格不入的學習中我們背靠著背捱著彼此，可是真正練習傷害這回事，都還是隱密得只屬於自己的吧！這麼情感上的推論，實在就是我不擅長的了。
像在你或者還留於班機上或者才剛抵達北國境內的時分，我卻坐在古都中那家十三樓空中書店的角落，隔著窗把那首還沒寫完的給你的詩，沿著中分點小心翼翼地折了起來這樣的鏡頭又有誰能詮釋出什麼精準的感覺呢？更精準的，大概要算我終於得以撥空買下你心愛詩人Y新出的散文集，卻在字裡行間都像是看見你的那種惆悵吧！可是大抵上，也就只能這樣了對嗎？
我不知道，C我只能說你讓我想起彈奏古箏的時候，左手的慢斜倚音，如斯輕輕地、漸層地走索指尖的細膩音韻。
而這已經是你離開這個島嶼的次晨六點半了，你在與我隔有一個小時的時差的地方。行文至此，我也已然從清晨五點半的微亮，也就是你的六點半寫到我這裡的指針所指的六點半。窗外早已朝陽高升，我也早已用我多時未用的日文在網路新聞上給你看完日本下一週的天氣預報，儘管有著距離也能持續我們的雙重，更何況我和你之間本身就橫亙無數鴻溝。不過其實也都沒什麼的，而我寫完這最後一句，就要轉過身，且靜靜地、靜靜地擁著僅存的另一個半球的幽闇入睡了。
──C的短箋
你在給我的信裡面提到，六月的最末一天你就要北行了。
直覺地，在你告訴我你要到那個讓我覺得你去是過於諷刺了的國度時，第一個想起的不是紀念品不是美食名勝不是歷史情結，卻竟然是你將北溯，而我留在這島嶼南方小小的高溫的城這樣雙重的意象。對了，那麼就是雙城，形容我們之於彼此存在的。
和你，是在那場春天的盛宴裡面認識。以我的觀點而言是盛宴，不過你總笑說那是變態心理學研討會，可是我們之間細微的連結又何嘗不是一種變態的延伸，甚至一種不健康的詮釋呢？如你在給我的信件中感嘆的『我們有一整個交點們啊』，我們奇異的雙城、雙關與雙重在邏輯上也必然是說不過去的吧！一如我在黃昏的舞蹈練習室裡面獨自一人面對偌大的鏡子練習Entrelace’時，必然想起你在清晨北行的飛機上面對著窗戶的冰透質感，是否如我看著自己的軀體交織、伸展那樣的觸目驚心？
當然我願意相信你是的，C。我們總有那麼多讓人一想起來竟感到紛如潮水甚至慌亂的契合點，例如在我提起我鍾愛的絲狀病毒時你別有絃外之音地給了我一句病毒很漂亮這樣讓我失笑的注腳、例如你提起『麥可傑克森把自己獲得無罪開釋與柏林圍牆倒塌、曼德拉獲釋、馬丁路德‧金恩博士誕生相提並論』這樣分明是引誘人罵髒話的新聞時，我總有和你相似程度的嗤之以鼻、例如我向你提起對Vriginia Woolf、Sylvia Plath這些偉大女作家的激動和深刻領略時你也同樣感嘆著，甚至認為我的形貌裡面讓你辨認出了這些文學上美好魂靈的依稀模樣、例如你說比較不喜歡Guy de Maupassant，但我立刻反駁Boule de suif寫得讓人無可挑剔時你也承認那的確精準（記得那時你還很犀利地問了我，幹麻中譯不直接譯為『肉彈』呢？真是可愛不是嗎？），凡此種種數不勝數。每次當我以為就是這樣了吧的時候，往往又想起更多關於我們的默契來，誰叫我們總是在一個人提起什麼什麼的同時，另一個人熱切急迫地附議並點頭如搗蒜地說我也是啊我也是啊呢？就像現在，我決定了喊你C絕對不是因為這是個古都前所未見的、潮濕和炙熱並存的夏天，而在這樣的悶熱裡我給你命名除了尊重之外，也應該遵循和我們難得準確的氣象台在給颱風命名時同樣的體例。決定了C這個字，其實翻來覆去有好多種詮釋，只不過最初的神經聯結是落在『C』這個字似笑非笑的嘴型上而已。
而這道理，完全和你信件裡曾經對我提起的，關於我們兩個以及你心愛詩人的名字都是『ˊ－ˊ』這樣的語感音調一模一樣的。記得那時看到只覺得你抑揚五步音格得像是聲韻學教授，然而事實上那些更幽微的什麼或者是苦悶如我還無力、也無能體會的吧？故此，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旁徵博引、辯論，而後終於因為各種外導因子而不得不暫時妥協。當然我們還是有可愛的、故意要逗笑彼此的時候，例如你總在MSN的暱稱上引用我熟知的納蘭性得，又或者更淘氣的我會在暱稱上引用你信件中的隻字片語，名為無心但實則雙關。
『有一種屬於我們的語言，叫雙城，叫三窟，叫四不像，過五關斬六將，七上八下，或是九曲迴腸。』怎麼可能不是這樣呢？我們從中文、英文，到了羅馬文拉丁文，甚至讓我一見之下極為驚愕的，你和我都熟悉不過的西班牙文裡面都擁有這麼多，交會的節點。（可不是嗎？Hasta la Vista.）也許有時候彼此所引用的字彙我們不甚明瞭，可是急速翻閱我滿架藏書時指尖與紙張的輕微擦身所引觸的，微如星火的皮膚上鈉鉀離子電流，不也是一種實踐對你語言高度使用能力的認可和對你雙關意象最徹底而溫柔的傾斜？
當然在言語之外，和你還是有太多細微如遺留我前十六年生活中的蛛絲馬跡。例如我在給你的信裡面署名Hermit，你除了塔羅之外還想起Hermes、有力的Hercules、還有Christie筆下那個灰色腦細胞的Hercule Poirot，並且你更銳利地直指我這隱喻的核心，法國白度廬葡萄酒。可是C，你是引了我詩酒趁年華這句話來反詰我，你不知道的是當你捧著半杯Hermitage那金黃色的濃郁醇厚時，感官上能有多麼極致地戰慄。
簡直是，青春一樣的了。你心愛的詩人Y是這樣說的「分明是愛到無話可說，卻還要揀著不相干的說著」，但是我想我的確應該說點什麼？C，畢竟我想不管說什麼你都是會明白，故此也要多囉唆點什麼了。儘管你現在已然在下榻的飯店裡安睡，然而你如聽見我剛剛在夜半四點多的凌晨終於看完了我深愛的導演岩井俊二所拍的＜情書＞，並且因為那個雪地裡對著山谷大喊お元氣ですか，且孤獨得只能自問自答的紅影而痛哭失聲久久不能平復；或者為那幕正要把厚重的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放上書架卻懷著某種惆悵的小女孩而感覺莫名地感傷也必然能深切同感了。Marcel Proust啊！難道這本書不是一種，青春的、最美好的信物與象徵嗎？
當然提起＜情書＞，回頭審視我們相較於這年華時節甚至一般朋友都還要更嚴肅更索然的魚雁，大概是真正的無趣吧！我們在信件往來中談的大抵就是孤獨與其核心、文學、哲學、甚至科學上讓人感覺興味或無奈搖頭的點滴。當然，我和你偶爾也給彼此寫點家常，不過比起對字源學的辯論和處處雙關（唉！讀C你的信就是這樣的處處雙關啊！），這真是所佔篇幅極小了。不過始終沒告訴你的，是除了我在我課桌上的透明墊下除了那龍飛鳳舞的一句、提醒自己用的『寫詩終須能捨』之外，也將你在英文課上給我寫的長信一一用水綠色列印紙印下來，純粹只是偏執地覺得比起螢幕，紙張或許和你的頻率較為相符而已。可是人們是都這樣有意無意地擁有更多巧合嗎？還是說不只你，群眾活著就因為這樣的緣故呢？啊！而這是太沉重的演辯了，就當作你六點三十要前往小港機場的時候，除了我全世界也都在那一刻睜開雙眼吧！
其實，你確實是與我有著同一階高頻的。即使埋首拼湊過去時赫然發現我國中讀的學校竟和你只有一街之隔，並有著不足為外人所道的心照不宣；或者發現我們同樣考了你國中母校的資優班，而後同樣是備取中的前半段人選卻又同樣放棄不去念等等讓我們始終那麼接近的諸多理由行為時，不由得相對大笑那樣。我們總像一種對立彼此的雙城現象，像是初次認識David Ho同樣有的陰錯陽差抑或你說你用心電圖、焰色甚至沉澱表分析我和你的規律。好吧！那麼就算彼此嘲笑諷刺一如你問我你北行是否要幫我帶紀念品，我淡淡地反擊問你要幫我帶人頭回來給我建靖國神社參拜之類的，終究還是或隱或現地有著交集的呀！
除此之外，更深刻的就是屢屢和你以你心愛的詩人Y的所有詩句作更多的辨證和討論了。可即使反覆地攻擊彼此的盲點，我們用的依舊是同一種語系不是嗎？這些俯拾皆是的巧合啊！難道在你滿腔激憤地訴說你卡其色制服所帶給你的、殖民地那樣的壓迫時，卻又盡力維持客觀地說『那麼我們退一萬步來說好了。。。』卻被我笑你退一萬步就回到原點之前了這會是所有人都有的思維模式嗎？又難道，當你抨擊某某某老師或者教官多麼地讓人厭惡時，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接著告訴你她今天刻意維持衣裙的筆挺只為了在放學時段喀啦喀啦地踩著木屐從大水漫漫的學校大門口走出去？
怎麼說？大概我的宿命是永恆的異教徒吧！當別人眼中沉穩莊重的你和我聊起基督文明時的確一派煦煦，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們談起索多瑪一百二十天、談起駱以軍等知名小說家、談起Vladimir Nabokov，畢竟某個角度上這些必然會被教會列為絕對禁書目錄的書籍更能理解群眾。而我認為這樣的談話和切磋之中無所謂內容的什麼，只是因為單純這些禁書之於你本身，也是一種特別的雙城意象吧！雙城，我和你本來就都是的。
不過大多數時候，你還是跟著其他人說我溫雅，並稱讚我讓你又是氣又是笑的多才多藝。可是讓你稱讚多才多藝實在對我而言過於心虛了，不是嗎？我該怎麼對著一個忿忿地說『難道把自己喜歡的作家寫得很色很下流是件很爽的事情嗎？』的你說其實我那麼平凡還那麼地，不懂詩？
雖然不管怎麼說這樣的我們都太青春太理想了點，但何嘗不如此呢？C，你知道的因為我早已不再年輕的緣故（又或者因為我們年齡上巨大的差異，讓你竟不知道了），故此我從不做什麼新年倒數等等對我而言只是突顯寂寞的存在這樣的事情，縱使全世界都在同一瞬間點燃煙火，那一刻我依舊沉靜如水、依舊如你印象中那樣清冷的調子。可是跟著人家倒數，是和你準備迎接六四的夜半十一點多（究竟為什麼是六四呢？我至今仍不大懂，難道因為世代背負同一品種的傷疤嗎？），我確實是深深感覺到你是這樣地存在的。即使，因為時差的關係而讓我怔忡了幾秒，卻也是的。
想起來之後，記憶就顯得特別多。大概是記憶沒有所謂的忘不忘記，只有現在想不想得起來的關係吧！後來你是安睡了，而我熬夜熬到萬籟俱寂的時候，終於披著睡衣坐在小小的燈前握著筆，工工整整地寫下這樣四行，還是我慣有的傷感的調子：
疏離，是柏林圍牆外第158副望遠鏡
離髮梢很近很近的早秋
那時列車在遠處
聚集而又散去的，昨日
C，當然我明知你不會喜歡這樣的詩句，畢竟太過散化並且太不像你心愛的詩人Y。現在想起來你曾經給我留過一句這樣的話，說如果我願意寫得像Y點那你也願意寫得像是Y的好友C一點（你說，我在這裡該要寫C還是C’呢？），不過至此，對於詩我想我還是以一種抵抗黑夜的姿態，來面對你的期許而後無動於衷──幾乎完全拒絕別人干涉我寫詩的任性，大概是除了林黛玉那樣尖酸口吻之外，我的另一個缺點。但事實上到底我身上，還剩下什麼可以被說是中庸的甚至可以稱讚的呢？──我怎麼能，多像你心愛的詩人Y一點呢？你知道我是決絕並且堅持自己到無可救藥的啊！像是我鍾愛的詩集除了要擺在離我最近的書架上，旁邊最好還隔著莫內畫冊來抵禦其他書籍的庸俗就是個明證。
然而我們對這個世界做出抗辯，還能繼續多久呢？C，你說過無論再單調、再淡黯，只要是你的眼光所及都樂意和我分享，只要我喜歡。殊不知，其實我有的就是整個星球的黑暗啊！我所僅有的就是黑暗，故此當我在MSN中敲出月亮時你突然問我那是上弦月還是下弦月時我就只能慌亂了──噢！我怎麼會知道呢？──畢竟對於我所傾慕的深幽，連淺如螢火的光線都還是過分的。
不過，你卻以為最堅決的明亮才能反襯出最深幽的黑暗。我未曾想過與你辨證白晝與黑夜這個雙城意象的，事實上你知道與你辨證甚至只是單純的聊聊生活瑣事時的我是毫不設防並且直率得近乎不客氣的，畢竟我們的思緒都跳得快，比方你在信中提及Sir Isaac Newton、Galileo，但很快地你就轉向了。不過說真的我也經常如此不是嗎？前一秒正大談排列組合，下一秒就扯著集中營感傷了。
感傷，大抵上就是沒來由的。縱使可能因為同樣處在這樣格格不入的學習中我們背靠著背捱著彼此，可是真正練習傷害這回事，都還是隱密得只屬於自己的吧！這麼情感上的推論，實在就是我不擅長的了。
像在你或者還留於班機上或者才剛抵達北國境內的時分，我卻坐在古都中那家十三樓空中書店的角落，隔著窗把那首還沒寫完的給你的詩，沿著中分點小心翼翼地折了起來這樣的鏡頭又有誰能詮釋出什麼精準的感覺呢？更精準的，大概要算我終於得以撥空買下你心愛詩人Y新出的散文集，卻在字裡行間都像是看見你的那種惆悵吧！可是大抵上，也就只能這樣了對嗎？
我不知道，C我只能說你讓我想起彈奏古箏的時候，左手的慢斜倚音，如斯輕輕地、漸層地走索指尖的細膩音韻。
而這已經是你離開這個島嶼的次晨六點半了，你在與我隔有一個小時的時差的地方。行文至此，我也已然從清晨五點半的微亮，也就是你的六點半寫到我這裡的指針所指的六點半。窗外早已朝陽高升，我也早已用我多時未用的日文在網路新聞上給你看完日本下一週的天氣預報，儘管有著距離也能持續我們的雙重，更何況我和你之間本身就橫亙無數鴻溝。不過其實也都沒什麼的，而我寫完這最後一句，就要轉過身，且靜靜地、靜靜地擁著僅存的另一個半球的幽闇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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