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5月 10, 2004 1:59 am
～又見炊煙補述二十：奈何
我在退伍那年（民國七十九年）四月，休了三天假，再度回到故鄉海邊，沿著鵝卵石的海濱一路散步走回家，想起小的時候，還可以與家人在鵝卵石上賽跑，都不會跌倒呢！走了很久，卻找不到我那四合院的老家。我猛然回頭望著長長的濱海公路，何時多了這麼多的路燈？那夜底滿田野壯觀的螢火蟲怎麼辦？再眺望過去，令我最傷心的事發生了，原來的那片在海邊，放牛的青草地也不見了，搭起了一整排的工寮，後來聽家人說那裡頭在養「九孔」。整條浪漫的濱海公路全變了樣，只剩下那間家裡的土地公廟還在固定的位置，那還是前幾年，土地公託夢給大伯之後，家裡的長輩充當水泥工，幫土地公蓋的新家。原本是小小的，就窩在籃投樹下，現在彷彿成了老家那個小村子的村廟，但對我來說，如同家廟一般，一見到那座土地公廟，就知道家的入口已經到了。
而這趟歸鄉之旅，最令我傷心難過的是，原本老老的四合院已經不見了，四合院邊的那顆奶奶小時種的小樹，後來長成一顆好茂密的大樹，在奶奶過世之後，它也因為得了什麼不知名的病蟲害而枯萎死掉了。家裡原本的四合院的土牆變成水泥牆，牆上還有幾盞漂亮的燈，但我視那些燈為世間最無情之物，因為它讓人不能在昏暗中，看見人與人之間最真的表情。為何要以水泥牆在人心與人心之間形成一道道阻隔呢？我恨那些水泥牆，因為它毀了我躲在土牆的角角邊，收看驚蟄時，雷雨在寬闊天空裡彩繪的童年記憶。最可憐的是，那間老老的四合院，團團圍繞著濃濃親情的四合院，現在成了斷垣殘壁，剩下的那排老老的老農舍，成了我凝眼裡的收藏，那是我的財產，任誰也再不能更動它！
我一直視故鄉的那個四合院，是我鄉愁的基地。想起以前，在寬闊的院子裡劈柴，在大樹下午睡盪鞦韆；在院子裡打躲避球；在院子裡玩捉迷藏；在院子裡追著螢火蟲跑；在院子裡幫奶奶曬穀子；在院子裡看見爺爺幫叔叔辦喜宴；在院子裡幫爺爺搖扇子；在院子看著星星入睡；在院子裡看著月光照亮每一個角落；在院子裡看見爺爺捧著一盞蠟燭，來幫我們蓋被被；在院子望著一道道閃電打下來，沒有擊中院子邊的老樹很開心；在院子裡與所有的家人一起跪著，目送爺爺歸天，哭得很傷心；在院子裡聽到大堂哥的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奶奶作了曾祖母了，她笑得很窩心；在院子裡爬到樹上看著海那邊的野柳，那像隻大海龜的島向著海，看著海癡心；在院子裡，聽見秋風吹落葉子的聲音，而遊子似流雲一般，各自散去。
那個記憶裡的院子，還有老同學們來海邊玩，在樹下的合影；還有一群同學們騎單車在北海岸旅行，開心地在老家住了一宿後，離開前，在院子裡排排單車的留影；還有一群孩子跪在院子邊，回頭望著爺爺奶奶來搭救的剪影；還有日出日落的陽光灑在院子裡，那一道道窩心的殘影；更還有在院子裡，常常要汗流浹背的小茉莉，靜靜地站著讓小農夫幫她擦汗汗的倩影。
不知是鄉愁負了我，還是我負了耿耿的鄉愁？流浪總是讓鄉愁，遠遠地以一條看不到的線牽著背影，否則背影為何總是遙遙指著來時的地方？從何而來，它就指著何方！猛一回頭發現，連老水牛的農舍也不見了，那隻小茉莉口中聲聲讚美很溫柔老水牛，也不見了，它被賣到別人家裡了！我想起小茉莉把臉頰貼在它的脖子裡，摸摸老水牛的臉頰，一臉笑得很滿足的模樣。我突然覺得，所有可在鄉愁裡流淌睹物思人的情愁，莫名地盡皆被上天沒收了。連情愁也彷彿，層層包裹地往無法開展的鄉愁裡，深深埋藏了進去。鄉愁成了一種沒有知覺的幻覺、錯覺，如同在水深裡烈日灼身，亦像是火熱裡覆上一層化不去的雪。
故鄉的美感，就在其他族人那一份追求文明的私心裡，反失其固有文明地一退八千里。而我心底的那份鄉愁，無論我夜行軍流浪的行跡漂泊到何處？路過異鄉的郵筒時，我投下一封捎給母親的家書，而白雲與細雨，卻也時常捎來它的掛號信，要我簽收！它隨時隨地在心裡的深秋垂下一條線，瞬間就帶我前往舊時春天的夢地。只剩下海邊的日出，以及故鄉的夕陽黃昏，成了情土底最美的影子，也是生生不息的種子。
我抱著無奈與傷心走到不會改變的海邊，感情一旦入了永夜，所有的祈禱就只能向星星許願了。期望祂能多喚醒幾隻螢火蟲，或是喚醒一個月圓的天氣，好讓我沿著海邊散步時，還能遠遠眺望見，一輪明月自海平面升起，燦燦的海波光柔柔地指向我們散步的身軀，我與小茉莉並肩走著，一起命名那幅鄉愁的畫面為：發光的長笛。
那是一幅美得不能再美的畫面了，小農夫與小茉莉兩個月光下的影子，緩慢地走在海堤邊，在天色剛入夜之時，身後側面的觀音山山崚，躺臥成山崚線的觀音，祂的眼神隱隱地向天發著光，天空裡有一顆顆剛被繡上的珍珠，一顆又一顆地亮了起來，夜空裡滿天星的彩妝最是動人，我情不自禁地轉頭望著她的眼睛，與當時的星星一樣，閃爍地說著無人聽見的輕聲細語。我突然說：小茉莉不要動，有一隻螢火蟲，停在妳的肩上了，越來越靠近，它要親妳的脖子了！小茉莉好開心地笑著說：那將是我一生中最美麗的吻！她柔軟的手伸過來牽我的手，在剛入夜的夜色裡，微光瞧見我們的影子有了交集，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的天氣。
而一道道海浪打在門前海邊的巨石上，白色的浪花四濺，才剛想起小茉莉說著：小農夫會是那隻螢火蟲的。就在那個懷想興起的當口，一道巨浪驚破了一個浪漫的回想，將我懷想的圖騰，連同那影子攜手的回音，也盡皆覆蓋了。我望著那片不安寧的，充滿鄉愁與情愁的海自言自語地說：海呀海，你很不安靜喔！沉默了半餉，尋思問自己說：而我的海寧到哪裡去了？只瞧見滿天星斗逐漸現形，點點地亮起，來沒收那劃破我臉龐的，那兩道紊亂不平行的驟雨小溪。
SOLO 2004.05.09 近午酒筆
∮奈何∮ 詞曲：李達濤 演唱：鄧麗君
有緣相聚又何必常相欺
到無緣時分離
又何必常相憶
我心裡有的只是一個你
你心裡沒有我
又何必在一起
今天說要忘了妳 明天卻又想起妳
念妳念妳在夢裡 問此情何時已
有緣相聚又何必常相欺
到無緣時分離
又何必常相憶
我心裡有的只是一個你
你心裡沒有我
又何必在一起
後記：此曲之詞，你為鄉愁，妳為被鄉愁層層包裹的情愁。
我在退伍那年（民國七十九年）四月，休了三天假，再度回到故鄉海邊，沿著鵝卵石的海濱一路散步走回家，想起小的時候，還可以與家人在鵝卵石上賽跑，都不會跌倒呢！走了很久，卻找不到我那四合院的老家。我猛然回頭望著長長的濱海公路，何時多了這麼多的路燈？那夜底滿田野壯觀的螢火蟲怎麼辦？再眺望過去，令我最傷心的事發生了，原來的那片在海邊，放牛的青草地也不見了，搭起了一整排的工寮，後來聽家人說那裡頭在養「九孔」。整條浪漫的濱海公路全變了樣，只剩下那間家裡的土地公廟還在固定的位置，那還是前幾年，土地公託夢給大伯之後，家裡的長輩充當水泥工，幫土地公蓋的新家。原本是小小的，就窩在籃投樹下，現在彷彿成了老家那個小村子的村廟，但對我來說，如同家廟一般，一見到那座土地公廟，就知道家的入口已經到了。
而這趟歸鄉之旅，最令我傷心難過的是，原本老老的四合院已經不見了，四合院邊的那顆奶奶小時種的小樹，後來長成一顆好茂密的大樹，在奶奶過世之後，它也因為得了什麼不知名的病蟲害而枯萎死掉了。家裡原本的四合院的土牆變成水泥牆，牆上還有幾盞漂亮的燈，但我視那些燈為世間最無情之物，因為它讓人不能在昏暗中，看見人與人之間最真的表情。為何要以水泥牆在人心與人心之間形成一道道阻隔呢？我恨那些水泥牆，因為它毀了我躲在土牆的角角邊，收看驚蟄時，雷雨在寬闊天空裡彩繪的童年記憶。最可憐的是，那間老老的四合院，團團圍繞著濃濃親情的四合院，現在成了斷垣殘壁，剩下的那排老老的老農舍，成了我凝眼裡的收藏，那是我的財產，任誰也再不能更動它！
我一直視故鄉的那個四合院，是我鄉愁的基地。想起以前，在寬闊的院子裡劈柴，在大樹下午睡盪鞦韆；在院子裡打躲避球；在院子裡玩捉迷藏；在院子裡追著螢火蟲跑；在院子裡幫奶奶曬穀子；在院子裡看見爺爺幫叔叔辦喜宴；在院子裡幫爺爺搖扇子；在院子看著星星入睡；在院子裡看著月光照亮每一個角落；在院子裡看見爺爺捧著一盞蠟燭，來幫我們蓋被被；在院子望著一道道閃電打下來，沒有擊中院子邊的老樹很開心；在院子裡與所有的家人一起跪著，目送爺爺歸天，哭得很傷心；在院子裡聽到大堂哥的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奶奶作了曾祖母了，她笑得很窩心；在院子裡爬到樹上看著海那邊的野柳，那像隻大海龜的島向著海，看著海癡心；在院子裡，聽見秋風吹落葉子的聲音，而遊子似流雲一般，各自散去。
那個記憶裡的院子，還有老同學們來海邊玩，在樹下的合影；還有一群同學們騎單車在北海岸旅行，開心地在老家住了一宿後，離開前，在院子裡排排單車的留影；還有一群孩子跪在院子邊，回頭望著爺爺奶奶來搭救的剪影；還有日出日落的陽光灑在院子裡，那一道道窩心的殘影；更還有在院子裡，常常要汗流浹背的小茉莉，靜靜地站著讓小農夫幫她擦汗汗的倩影。
不知是鄉愁負了我，還是我負了耿耿的鄉愁？流浪總是讓鄉愁，遠遠地以一條看不到的線牽著背影，否則背影為何總是遙遙指著來時的地方？從何而來，它就指著何方！猛一回頭發現，連老水牛的農舍也不見了，那隻小茉莉口中聲聲讚美很溫柔老水牛，也不見了，它被賣到別人家裡了！我想起小茉莉把臉頰貼在它的脖子裡，摸摸老水牛的臉頰，一臉笑得很滿足的模樣。我突然覺得，所有可在鄉愁裡流淌睹物思人的情愁，莫名地盡皆被上天沒收了。連情愁也彷彿，層層包裹地往無法開展的鄉愁裡，深深埋藏了進去。鄉愁成了一種沒有知覺的幻覺、錯覺，如同在水深裡烈日灼身，亦像是火熱裡覆上一層化不去的雪。
故鄉的美感，就在其他族人那一份追求文明的私心裡，反失其固有文明地一退八千里。而我心底的那份鄉愁，無論我夜行軍流浪的行跡漂泊到何處？路過異鄉的郵筒時，我投下一封捎給母親的家書，而白雲與細雨，卻也時常捎來它的掛號信，要我簽收！它隨時隨地在心裡的深秋垂下一條線，瞬間就帶我前往舊時春天的夢地。只剩下海邊的日出，以及故鄉的夕陽黃昏，成了情土底最美的影子，也是生生不息的種子。
我抱著無奈與傷心走到不會改變的海邊，感情一旦入了永夜，所有的祈禱就只能向星星許願了。期望祂能多喚醒幾隻螢火蟲，或是喚醒一個月圓的天氣，好讓我沿著海邊散步時，還能遠遠眺望見，一輪明月自海平面升起，燦燦的海波光柔柔地指向我們散步的身軀，我與小茉莉並肩走著，一起命名那幅鄉愁的畫面為：發光的長笛。
那是一幅美得不能再美的畫面了，小農夫與小茉莉兩個月光下的影子，緩慢地走在海堤邊，在天色剛入夜之時，身後側面的觀音山山崚，躺臥成山崚線的觀音，祂的眼神隱隱地向天發著光，天空裡有一顆顆剛被繡上的珍珠，一顆又一顆地亮了起來，夜空裡滿天星的彩妝最是動人，我情不自禁地轉頭望著她的眼睛，與當時的星星一樣，閃爍地說著無人聽見的輕聲細語。我突然說：小茉莉不要動，有一隻螢火蟲，停在妳的肩上了，越來越靠近，它要親妳的脖子了！小茉莉好開心地笑著說：那將是我一生中最美麗的吻！她柔軟的手伸過來牽我的手，在剛入夜的夜色裡，微光瞧見我們的影子有了交集，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的天氣。
而一道道海浪打在門前海邊的巨石上，白色的浪花四濺，才剛想起小茉莉說著：小農夫會是那隻螢火蟲的。就在那個懷想興起的當口，一道巨浪驚破了一個浪漫的回想，將我懷想的圖騰，連同那影子攜手的回音，也盡皆覆蓋了。我望著那片不安寧的，充滿鄉愁與情愁的海自言自語地說：海呀海，你很不安靜喔！沉默了半餉，尋思問自己說：而我的海寧到哪裡去了？只瞧見滿天星斗逐漸現形，點點地亮起，來沒收那劃破我臉龐的，那兩道紊亂不平行的驟雨小溪。
SOLO 2004.05.09 近午酒筆
∮奈何∮ 詞曲：李達濤 演唱：鄧麗君
有緣相聚又何必常相欺
到無緣時分離
又何必常相憶
我心裡有的只是一個你
你心裡沒有我
又何必在一起
今天說要忘了妳 明天卻又想起妳
念妳念妳在夢裡 問此情何時已
有緣相聚又何必常相欺
到無緣時分離
又何必常相憶
我心裡有的只是一個你
你心裡沒有我
又何必在一起
後記：此曲之詞，你為鄉愁，妳為被鄉愁層層包裹的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