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不孝兒英伸〉有感

每日以投稿兩篇為限

版主: 麻吉林思彤鄭琮墿胡也

一、
  透過紙本,沉默了好多年的殺人事件,又鮮活地在我的眼前搬演;這搬演對我而言有幾分訝異,而訝異,多半源自於一種聆聽的鬆弛,卻在聆聽的過程裡,繃緊起來的心理狀態,因此,隨著這預設與文本的碰撞,而大幅度改變的對話與深思,終於讓我有幾分熱絡的思維,而思維一但熱絡就產生了話語衝動,這衝動在事件早已落幕的今天,已經沒有太多激情的反應,因此,更適合以一種透視的眸眼,來做一點冷靜的判斷,與理性的思考。
  於是初春的三月,午夜的溫度仍有些疲軟,而我的精神卻振奮起來。
  
二、
  以泛濫的熱情掩蓋理性,一直是台灣社會裡一種普遍的現象;但普遍不代表合理,更多的是一種反精英式的行為邏輯與約定俗成,這種向世俗靠攏,向人道諂媚的社會現象,居然總是引起一種心理模式的普遍共鳴,彷彿只要喊幾句搧情的口號,留幾滴無奈的淚水,整座以理性建構的法制圍籬,就能夠被滿天翻騰的滔天巨浪所淹沒,取而代之的是ㄧ種所謂的人道主義與溫暖關懷;於是不難發現,台灣早已變成了一座講究溫度的島嶼,而不是一個注重秩序的社會。
  在教育水準日益升高的今日,這種以情感衡量事物的方式,是一種特色,也是一種沉淪。
  任何一個民主的國家,都不會在人的情感慣性上下太多功夫,因為所謂的情感慣性,往往代表著一種原始能量的積澱,而文明,正是與這能量相抗衡後的產物,因此,文明的本質,恰是以對抗不合理的慾望,來作為中心規範,也多虧了如此高度的文明發展,才讓我們可以保持一個比較超然的身段,來俯視世間萬物,但是文明究竟還不是人類生命的本質,最能代表人類生命的總體形象是競爭,而文明是這競爭的遊戲規則。
  在這規則裡,生命是一種極致的平等,但並非完全平等,以生物學來看,所謂的平等永遠不可能達成,我們只能為它設立一個高標,並期許在一個公正的價值體系中,人們能高貴地為這遊戲規則呼喊幾聲,因此,我很欣賞夏道平先生的一段話,他說:
   
   「人生而平等」在生物學上不能成立,只有在道德意義上,「誰也沒有資  
   格主宰誰、奴役誰,每個人都是獨立自主」這個意義上才能成立。
  
  由此我們能夠引申地設想,既然人是生而自由且平等,因此也就不再有所謂弱勢與強勢的區別,一切應當都是在一個極度公平的競爭原則下,所產生的比賽結果。而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應該高度地發揮運動家的精神,超然在這結果之外,求一種精神風骨上的凜然。
  因此,我想延長夏道平先生的歸納,再為文明多說幾句話,也就是:
  既然生而平等不能成立,我們應當立即揚棄社會主義的均富與共榮思想,回顧一下西方啟蒙運動所強調的,超越一切認同,而站在普遍主義的基礎上,來宣稱自由主義觀念之普世性的純粹自由主義,學習走向高度的個體意識,在這意識裡,誰也沒有必要承受誰、負擔誰,每個人的擁有,都是自我生命的資產──
  
三、
  如此再回過頭來考量湯英伸的事件,我們得到了另一種角度。
  首先我們思索文本所傳遞的訊息時,不難發現,筆者使用了一種限知的視角,來攤展其報導的軸線,其組織原則,顯然是一種心理定勢,即首肯了湯英伸雖然犯罪,但情有可原的思維立場;於是從家庭、學校、以及一整個社會環境,甚至是湯英伸的心理狀態,都做了相當微妙的情境營造,使讀者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他所預設的召喚結構中,調動人類心理的情感同構,完成了作者一開始便企圖誘導讀者一同建構的文本完型,也就是所謂的格式塔。
  當然,在一整個全球化的人類學語境裡,尊種他者文化的基本思維,帶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示,使我們絕對能夠允許任何一種角度的聲音,共存於任何事件的討論中,因此,即使持守著另一種相反的意見,也仍只是提出另一個角度的深入思考,秉持著一種商量的心態。
  基於這種心態,我們很能體諒作者書寫時的用心,但是為了求得事情的真相,不能不從其他的方位,來做一點細緻的思考功夫,而一但深入思考,竟覺得訝異,在氾濫的情緒冷靜以後,抹去一眶眼淚,那瞬間清晰起來的圖像,很難向這樣的語境趨附,因此值得說說。
  湯英伸畢竟奪走了三條人命!
  暫且拋下法律不談,只談一點他的生命處境,我們也發現,潛藏於知識分子底處的理智,不允許有饒恕的空間。理由之ㄧ,在前一個段落已經提到,每個人的生活,其實都串連著許多不可知的飛揚與跌落,然而,一個成功生命的可貴之處,正是懂得從每一次顛躓的地方,站出更昂挺的體態,而不只是空懷著遠大的夢想來怨天尤人,沒有人應該理所當然地幸福,除非他有過人的智慧與努力,這才是一個健全社會的完美體質。很可惜這體質正在流失,而流失的能量不是別的,正是一道道過度沸騰的情感洪流,這洪流自古而來總是人聲鼎沸,就好像在中國傳頌已久的俠義精神,似乎很少有人曾經思考,這些所謂大快人心的俠義行為,基本上,都有違法的嫌疑。
  理由之二,是他畢竟受過了一些文明的濡染,肯定接受了一些文化的思維,卻缺少了衡量與判斷的智慧,在感覺到不公平待遇的時候,不懂得訴諸法律途徑,只是一昧地蠻橫抵抗,甚至選擇衝突,最後讓一時情緒,終結了三個生命的腳步,也終結了自己的人生。
  說到底,唯一能使他脫罪的理由,只有依然炙熱的青春,可以依恃一點蒙昧的空間,以及一些存活在他人記憶裡的善良,可以肯定其生命的本質。
  但是,蒙昧難道就可以為所欲為?曾經善良就能夠讓三個枉死的生命,闔上因冤屈而僵直的雙眼?說穿了,這社會需要的不是溫暖,而是秩序。雖然這麼說有點殘忍,卻是一個知識份子,在建構了一點邏輯常識之後,所應該吐露的肺腑之言。
  
四、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進化論上是這麼說的。
  儘管那滾燙在胸次間的惻隱之心,仍宛若能夠看見一個嚴峻的父親,逐漸凋萎的身影,以及一個殘疾卻慈愛的母親,在瞬間糾結而寸斷的心腸,甚至是湯英伸眸裡的掛念;那美麗的家鄉、心愛的女孩、以及恩重難報的父母……一切的一切,他都再也看不見了──
  為了避免公領域上的秩序與和平,總是被私領域的欲求與情感侵略,因此,我不得不把一切傷感的觸覺遮蔽起來,在心裡將湯英伸的死罪,再次敲下那一鎚定音。
真是抱歉。

唉.....人生路啊 有時說風不成風 說雨還成雨 無法看透
生於斯 長於斯 那背頭上早已註定的事 只怕是淚流乾了
也無法改變啥 就是命啊
殺人是否就得償命 這句話要是成立的話 也許 就不容人後悔
要是尚有餘地的話 也許 這輩子地煎熬 會比死還痛苦
人心一念而轉 瞬間的血腥 埋沒了淳厚樸實的原貌
僅管他是如何的天性善良 仍無法洗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這世間 說穿了 是一種殘酷的尊與卑的遊戲罷了
平等說給誰聽 早該有自知之明 不是嗎
啥也不爭 自然平淡了然 啥也不求 自然無慾而剛
可現代人 還有士節可言嗎 好少 好少了
而其實 我們都不知不覺的病了 都被社會的似是而非的言論傳染了
最終 生命卻變得可笑 而本是尊貴的曾經 又流落何方呢
如果可能 就用懺悔來彌補這人性本有的缺
如果可能 就用寬容來赦免這人性含帶的卑
希望 過去的 就隨著去吧 別再說起......
  討論完湯英伸事件的午後,原本淤塞於喉舌間的感觸,總算得到了一點宣洩,然而宣洩後的思緒,卻不是一派輕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另一種沉悶的思索;這思索以湯英伸事件作為引導,卻又恰巧可以看作是整個事情的核心,因此,對於這核心的深究,應該可以從另一個文化衝突的角度,在更高一層的文明意義上,找到適切的答案。
  因為過度自憐,而隨之而來的過度膨脹,幾乎成為了社會底層,每一個與生命搏鬥時的普遍意識。這意識像似一灘油田,只要稍稍的一點星火,便足以燎燃一片情緒的原野,於是曾幾何時?弱勢成為一種意識形態上的武器。彷彿只要將弱勢的姿態擺展出來,便可以觸動所有生命的末梢神經,使人性底處的普遍情感,全都匯聚而呼湧成一道澎湃的濤天巨浪,這巨浪的組成因子,倘若只是一群社會階層的勞動份子,哪還情有可原,偏偏有那麼多本該深具理性素養的腦袋,也總是在裁決的時刻向弱勢偏斜,那就十足地令人費解了!
  就像是身為國家行政院長的謝長廷先生,以一個法律人出身的背景,原本就應該秉持著一個法律人所具備的客觀與冷靜,卻沒想到甫接任公職的時候,這位頗具專業理性素養的首長,在其所提出的三個主張中,『以弱勢為優先』竟成為了他的基本衡量,這衡量站在政治人物的語言上來看,多半只是一種搧情的擺弄,但這擺弄之所以能夠形成效果,便在於他扼要地擒缚住人道主義的基本慣性,這基本慣性一但被擒缚住,那麼許多在理智結構上較為鬆散的族群,便會隨著情緒的湧動,而輕易地被串接起來。就像湯英伸事件一樣。情、理、法的排列只在我們的島嶼成為一種順序,在任何進步而民主的國家,都不應該構成一種衡量。只可惜,那情感的溫度實在太過於沸騰了!才會在本該以法治為宗的社會裡,造成了一陣哄堂的喧嚷。當人們帶著寬諒的眼光,打量一個犯罪的軀體,我們的司法制度正在傾斜,我們的公理正義已經淪亡--
  幸好,那捍衛司法的嚴峻目光,始終凝視著問題的核心,因此清楚地明白,任何一次犯罪行為的構成,都不應該攀升到整個社會文化的高度,而應該返回到私我在質性上面的混亂與蠻昧;在文明已高度發展的現代化時代裡,任何混亂與蠻昧,基本上都已不符合一個現代化公民的身分條件,因此,為了維持文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合諧與秩序,適當地壓縮這些人的生存空間、甚至予以剝除,在維護社會機械的運轉上,是無可懷疑的選擇。
  只是在我們為這樣的判決稱道之後,是否更應該回過頭來思考,那潛藏在社會底層,因自憐而自大的心理結構?
  如同日前郭台銘先生,在批判新型税制的問題時,反對政府將這社會的公民分為有錢人與貧窮人一樣。強勢與弱勢的區分,也是操弄著同樣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總是替那些被社會遊戲規則淘汰的族群,撐起一副理直氣壯的身架,彷彿弱勢是一整個社會的責任,而那些既得利益的權勢,則是罪惡的。因此,就一種群體性的公平而言,我們至少應該講究一種稍微齊頭式的平等,就像共產主義者所堅持的一樣。
  關於共產主義的問題,很難在一時間討論清楚,但至少有一個原則是必須掌握的,也就是在這樣一個民主的時代,我們應該著力於營造一個公平競爭的場域,而不應該虛擲在弱勢與強勢的區分上。換句話說,我們應該在遊戲的規則中苦心經營,而不應該在淘汰者的營救上費盡手腳--
  美國憲法的基本精神,不也就是建立在這種個體自決的進化論觀點之上。說穿了,所謂的文明,其實只是一種勝負條件的仲裁,在這仲裁底下,即便是衣食無著,也應該撐起一副凜然的身骨,謹守最起碼的生命格調,在一個以競爭為基調的社會架構裡,何妨讓我反覆地申敘幾遍:沒有人有責任擔負其他人的勝敗結果,生命的價值,便在於一種自我成就或自我毀滅的有機過程上,即便是頹圮也自有一種消逝的美感,我們應該超然欣賞,而不應該氾濫同情。
  因此,回過頭來看湯英伸事件所造成的社會現象,我們也許可以有一點結論。
  當這社會逐漸地把弱勢當成是一種武器,這武器所鎖定的,便是人類所普遍共有的;一顆溫潤而柔軟的心腸。這心腸如此敏銳善感,只要稍稍一點淚光,便能讓它騷動起來;於是有心人便利用這種騷動,來組織他所私慾的情感力量,這力量在現代傳媒的播種下,很容易強壯起來,於是,唯有將情感抽離,使人類歸零到一種平靜而冷治的群體,去透見每一眶淚眼下的組織過程與僥悻心理,以科學的目光打量,以理性的思維判斷,將情感穩妥地內斂於私領域中,使生命哲學回歸到純粹的藝術狀態……
  如此說來,便不再有所謂的強勢與弱勢,只有競爭與勝負,那些在競爭的煙硝中,能夠挺起身來的精英族群,本來就應該往前去建構華麗的城堡,而不應該回頭缱綣那荒落的廢墟。
  至於那些落魄而頹敗的身影,歷史上從來不會有太多的關注,那麼,就請收拾起悽苦的倦容與哀傷的語調,到自己的狹隘裡去痛苦吧!似乎唯有如此,我們所追求的生命秩序,才有可能真正地在這個社會,向偉大的歐洲文明看齊,將最徹底的理性,落實於生活的舉止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