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 5月 05, 2004 7:46 am
～又見炊煙補述十五：補破網（下）
我靜靜望著母親說話的表情，還有那句「今晚要第一次把自己的兒子灌醉」的話，我問母親說：為什麼要把我灌醉？媽媽說：想把你灌醉是因為有一件非常高興的事，還有一件非常難過的事，這兩件事揉在一起就這麼簡單。我覺得那兩件心情大喜大悲的事，令我們母子倆那晚的心情，像一把在悲歡心境裡無限延伸的尺。
我問：哪兩件事？媽媽說：你哥哥有女朋友了？我覺得他的婚姻已經離他不遠了，這件事雖然讓媽媽覺得有些憂愁，但更讓我感覺，我的高興又超出憂愁很多很多。我在想，她心底的那份喜悅就像陽光一樣，那般強烈，至於因這份喜悅所產生的憂愁，都像是陽光底下的日晷，那細小瘦長的影子隱隱指著一個母親她心底的羅盤，那份不為人知的，為孩子設想的心境。只是默默地藏在心底，成了初秋裡無人聞問的落葉。我安慰著她：兒孫自有兒孫福嘛，何必想太多呢？母親反駁我的話說：那是一般人看我這個作媽媽的粗淺說法，對我自己來說，或是對全天下的母親來說，表面上看起來是「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但是這句話裡沒有你媽媽，我，她所要擁有的美麗，這句話太消極了，在我身上只能算是眼睛眨一下瞇個小覺，豈能教我高枕無憂？想我自己，從有孩子開始，就為了生活這麼拼命，你看在眼裡說我辛苦，但我看你們一個個長大，我還覺得高興的不得了，以前的那一丁點辛苦就變成河裡微不足道的細沙，等帶著孩子們入了海，那些細沙早已消失無蹤了，這就是你媽媽，我的心情 。而媽媽帶著她的孩子入了海，不但她和孩子們的世界變得開闊了，然後就換我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在自己的海捕魚了！但是現在，我的孩子還沒入海，起初是擔心孩子這艘船有沒有很牢固？現在就快入海了，反而擔心他的漁網密不密實？作媽媽永遠有著擔心不完的事，即使孩子入了海後，嘿，還得擔心他是否看得到我這座燈塔？不然就是燈塔老是想念著那些已經陸續出海的船！
母親看我陪他說話還一直保持著清醒，很不奈煩地說：你應該多喝一點，有心事的人總是清醒地說著醉話，醉的時候反而才能說些清醒的話！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心裡有一個像石頭的鐘擺，整天來回敲啊敲地，自己卻不會知道此時此刻的時間！說著說著就灌了一整杯高梁，兩個人各乾了一大口！還聽見她說：哇，真痛快，不痛就不快啊！媽媽陪小兒子一起痛一痛，再一起快一快，誰叫你是從我肚子裡腸子裡爬出來的小可愛，我的心上肉！告訴你，你只要心底稍微有個小痛痛，媽媽心底就有個莫名其妙的大痛痛！我告訴你，媽媽是孩子的季節，而孩子呢，只會是季節裡的天氣！所以每個我的孩子都有像我的部份，但各自都有自己的天氣和脾氣！再陪媽媽喝一杯，今天咱們母子痛痛快快地說話，也要痛痛快快地乾杯，不然就把藤條拿出來喔，讓你回憶一下手心痛痛的童年喔！我跟她說：妳的藤條已經不住在家裡了，現在住在衣架邊，它的工作是我要幫妳晾衣服（我家的藤條是爺爺作的，很粗的一大隻，比人還高，只會敲賴床小孩的屁股，但大多拿來晾衣服，到現在還在基隆家裡，成了家法的法杖），而且媽媽是不會打傷心的小孩的！
一連幾杯高梁下肚，媽媽問著：你還沒哭喔？那樣不行！你長大了，我是不會打你，但我會打自己，搥自己的心肝。我有點醉意地抱著母親說：你不要打自己，每年冬天時，我看見妳的便當盒我就心痛！那些冷菜冷飯還有寒風刺骨的冷風，一道道刮在我心口裡，我心底就好像長了刺一樣！媽媽在縫紉機前抱著我問：那位叫作「小茉莉」的姑娘呢？我哭著說：她從小就沒有媽媽疼，我其實心底很早就知道了，是她奶奶把她帶大的！媽媽低聲說：喔，是這樣啊！她真是乖，不容易啊，還能把書唸得那麼好！從小沒有媽媽在身邊是件最苦的苦事了，像媽媽八歲就離開自己的家了，我是很懂的，有苦不能言，啞吧吃黃蓮！即使是對奶奶說了再多，最後還是會有所保留，心底的那座城，護城河再多，還是座沒有城門的城！只是可惜啊，我們來不及認識，不然，媽媽一定幫著你疼她！不疼你，多疼她一點，這樣好不好？我說：妳可以不用疼我，全部都疼她也可以！反正我心裡知道，妳疼她等於疼我！媽媽抱著我說：你又知道了？我就只疼她不疼你，只要她來向我告狀，我就修理你！我哭著說：那我疼妳和疼她，也等於疼我自己！
媽媽又灌我酒，與我又乾了一杯高梁，連她自己都有點醉，她說：兒子的話太少，媽媽不高興！我只是哭，躲在她懷裡哭，她問我什麼？我就回答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過什麼？只是聽著媽媽問著：你有沒有與她見最後一面？我說：沒有，我也是在六月時坐火車時，從她以前的同學的口中聽見她的死訊的！媽媽大聲嘆氣說：像這樣溫柔細心有個性的姑娘，沒有來當我的媳婦，老天爺真是對不起我呀！不知我到底哪兒做錯了？怎麼就無緣疼那個苦命的孩子？
我在媽媽懷裡哭累了，就睡著了！只聽見媽媽搖醒我說：這個孩子，每次哭累時，就睡著了，但今天不可以睡，你還沒哭夠呢！你老娘我也還沒問夠呢！我醒來眼睛一睜開就看見縫紉機，想起我握著那隻被縫紉機扎到手的手指頭，用嘴巴去吸她流血的手指，問她痛不痛？她微笑的灕渦說：不痛！不自覺地又掉起淚來地問媽媽：妳的縫紉機要送給她嗎？媽媽眼角帶淚說：這台縫紉機只有溫柔的人才會擁有，它只留給一個只開花卻來不及結果的人的！她要繡上自己的花，並且繡上自己的微笑與感情，那樣那朵花就永不凋謝！我想起自己制服上的學號，是媽媽一邊用縫的，一邊用縫紉機繡上的，雖然它的樣子比同學的醜，但它裡頭的感情卻是最美的！小茉莉曾經看著它說：怎麼你的學號會有一點點歪七扭八的，我告訴她後，她反而說：我也寧願自己的像你的那樣！
媽媽拿著我們倆的酒杯說：今天還有一件特別值得大大地高興！我問她：是什麼事？她說：那就是今天有倆個人，她們倆個人是母子也是朋友，都說了真心話，這讓作媽媽的很高興，同時也覺得很難過！唉，生離死別，媽媽很小的時候就在海邊的沙灘上，經歷過那種千刀萬剮之後卻看不見傷痕的傷痕，我知道那種痛，只有眼淚感覺得到，它的心痛！但是你要記得，小茉莉是你心底一畝最甜蜜的田，現在那畝田被老天爺徹底地翻過土來了，她已住進你的心裡了，你的心田就應該更要像一片沃土，而不是越來越貧瘠，不然你就不是那個老農夫抱在懷裡去看海的小農夫了，說真的，會耕田沒什麼好得意的，會耕自己的心田才算是真正的了不起！小茉莉也是這麼盼著的，不然你這個小農夫就不是她心裡頭那個，永遠的小農夫！媽媽教你唱那首補破網，以前我想你外公時，總會唱這首歌，醉裡的歌聲最可以彌補我們的缺憾，你要學會漸漸地從它裡頭，得到生命它應該有的力量。
爸爸突然好奇地自書房的木梯探出頭來說：你們母子倆在作什麼？我一個人在樓下泡茶很無聊！媽媽說：我在教兒子唱歌啦，唱「補破網」，雨過天清魚滿港，相快樂咱雙人，今日團圓心花香，從今免補破網。
爸爸說：聽你在亂講！哪有用高梁補破網的？還已經喝了一瓶多了！現在換我用茶來補你們這兩個酒氣沖天的破網！
SOLO 2004.05.02午酒筆
∮補破網∮ 詞：李臨秋 曲：王雲峰
看著網 目眶紅 破甲這大孔
想要補 無半項 誰人知阮苦痛
今日若將這來放 是永遠無希望
為著前途弄破網 找傢司補破網
手提網 頭沉重 悽慘阮一人
意中人 走叼藏 那沒來鬥幫忙
孤不二衷罔振動 提網針接西東
天河用線做橋板 全精神補破網
嗯．．．
雨過天清魚滿港 相快樂咱雙人
今日團圓心花香 從今免補破網
後記：此篇記事裡的對話，其實大多是閩南語，只是難以母語呈現原來的對話，不得已方已中文文字將原有之語意轉化！
我靜靜望著母親說話的表情，還有那句「今晚要第一次把自己的兒子灌醉」的話，我問母親說：為什麼要把我灌醉？媽媽說：想把你灌醉是因為有一件非常高興的事，還有一件非常難過的事，這兩件事揉在一起就這麼簡單。我覺得那兩件心情大喜大悲的事，令我們母子倆那晚的心情，像一把在悲歡心境裡無限延伸的尺。
我問：哪兩件事？媽媽說：你哥哥有女朋友了？我覺得他的婚姻已經離他不遠了，這件事雖然讓媽媽覺得有些憂愁，但更讓我感覺，我的高興又超出憂愁很多很多。我在想，她心底的那份喜悅就像陽光一樣，那般強烈，至於因這份喜悅所產生的憂愁，都像是陽光底下的日晷，那細小瘦長的影子隱隱指著一個母親她心底的羅盤，那份不為人知的，為孩子設想的心境。只是默默地藏在心底，成了初秋裡無人聞問的落葉。我安慰著她：兒孫自有兒孫福嘛，何必想太多呢？母親反駁我的話說：那是一般人看我這個作媽媽的粗淺說法，對我自己來說，或是對全天下的母親來說，表面上看起來是「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句話，但是這句話裡沒有你媽媽，我，她所要擁有的美麗，這句話太消極了，在我身上只能算是眼睛眨一下瞇個小覺，豈能教我高枕無憂？想我自己，從有孩子開始，就為了生活這麼拼命，你看在眼裡說我辛苦，但我看你們一個個長大，我還覺得高興的不得了，以前的那一丁點辛苦就變成河裡微不足道的細沙，等帶著孩子們入了海，那些細沙早已消失無蹤了，這就是你媽媽，我的心情 。而媽媽帶著她的孩子入了海，不但她和孩子們的世界變得開闊了，然後就換我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在自己的海捕魚了！但是現在，我的孩子還沒入海，起初是擔心孩子這艘船有沒有很牢固？現在就快入海了，反而擔心他的漁網密不密實？作媽媽永遠有著擔心不完的事，即使孩子入了海後，嘿，還得擔心他是否看得到我這座燈塔？不然就是燈塔老是想念著那些已經陸續出海的船！
母親看我陪他說話還一直保持著清醒，很不奈煩地說：你應該多喝一點，有心事的人總是清醒地說著醉話，醉的時候反而才能說些清醒的話！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心裡有一個像石頭的鐘擺，整天來回敲啊敲地，自己卻不會知道此時此刻的時間！說著說著就灌了一整杯高梁，兩個人各乾了一大口！還聽見她說：哇，真痛快，不痛就不快啊！媽媽陪小兒子一起痛一痛，再一起快一快，誰叫你是從我肚子裡腸子裡爬出來的小可愛，我的心上肉！告訴你，你只要心底稍微有個小痛痛，媽媽心底就有個莫名其妙的大痛痛！我告訴你，媽媽是孩子的季節，而孩子呢，只會是季節裡的天氣！所以每個我的孩子都有像我的部份，但各自都有自己的天氣和脾氣！再陪媽媽喝一杯，今天咱們母子痛痛快快地說話，也要痛痛快快地乾杯，不然就把藤條拿出來喔，讓你回憶一下手心痛痛的童年喔！我跟她說：妳的藤條已經不住在家裡了，現在住在衣架邊，它的工作是我要幫妳晾衣服（我家的藤條是爺爺作的，很粗的一大隻，比人還高，只會敲賴床小孩的屁股，但大多拿來晾衣服，到現在還在基隆家裡，成了家法的法杖），而且媽媽是不會打傷心的小孩的！
一連幾杯高梁下肚，媽媽問著：你還沒哭喔？那樣不行！你長大了，我是不會打你，但我會打自己，搥自己的心肝。我有點醉意地抱著母親說：你不要打自己，每年冬天時，我看見妳的便當盒我就心痛！那些冷菜冷飯還有寒風刺骨的冷風，一道道刮在我心口裡，我心底就好像長了刺一樣！媽媽在縫紉機前抱著我問：那位叫作「小茉莉」的姑娘呢？我哭著說：她從小就沒有媽媽疼，我其實心底很早就知道了，是她奶奶把她帶大的！媽媽低聲說：喔，是這樣啊！她真是乖，不容易啊，還能把書唸得那麼好！從小沒有媽媽在身邊是件最苦的苦事了，像媽媽八歲就離開自己的家了，我是很懂的，有苦不能言，啞吧吃黃蓮！即使是對奶奶說了再多，最後還是會有所保留，心底的那座城，護城河再多，還是座沒有城門的城！只是可惜啊，我們來不及認識，不然，媽媽一定幫著你疼她！不疼你，多疼她一點，這樣好不好？我說：妳可以不用疼我，全部都疼她也可以！反正我心裡知道，妳疼她等於疼我！媽媽抱著我說：你又知道了？我就只疼她不疼你，只要她來向我告狀，我就修理你！我哭著說：那我疼妳和疼她，也等於疼我自己！
媽媽又灌我酒，與我又乾了一杯高梁，連她自己都有點醉，她說：兒子的話太少，媽媽不高興！我只是哭，躲在她懷裡哭，她問我什麼？我就回答什麼！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過什麼？只是聽著媽媽問著：你有沒有與她見最後一面？我說：沒有，我也是在六月時坐火車時，從她以前的同學的口中聽見她的死訊的！媽媽大聲嘆氣說：像這樣溫柔細心有個性的姑娘，沒有來當我的媳婦，老天爺真是對不起我呀！不知我到底哪兒做錯了？怎麼就無緣疼那個苦命的孩子？
我在媽媽懷裡哭累了，就睡著了！只聽見媽媽搖醒我說：這個孩子，每次哭累時，就睡著了，但今天不可以睡，你還沒哭夠呢！你老娘我也還沒問夠呢！我醒來眼睛一睜開就看見縫紉機，想起我握著那隻被縫紉機扎到手的手指頭，用嘴巴去吸她流血的手指，問她痛不痛？她微笑的灕渦說：不痛！不自覺地又掉起淚來地問媽媽：妳的縫紉機要送給她嗎？媽媽眼角帶淚說：這台縫紉機只有溫柔的人才會擁有，它只留給一個只開花卻來不及結果的人的！她要繡上自己的花，並且繡上自己的微笑與感情，那樣那朵花就永不凋謝！我想起自己制服上的學號，是媽媽一邊用縫的，一邊用縫紉機繡上的，雖然它的樣子比同學的醜，但它裡頭的感情卻是最美的！小茉莉曾經看著它說：怎麼你的學號會有一點點歪七扭八的，我告訴她後，她反而說：我也寧願自己的像你的那樣！
媽媽拿著我們倆的酒杯說：今天還有一件特別值得大大地高興！我問她：是什麼事？她說：那就是今天有倆個人，她們倆個人是母子也是朋友，都說了真心話，這讓作媽媽的很高興，同時也覺得很難過！唉，生離死別，媽媽很小的時候就在海邊的沙灘上，經歷過那種千刀萬剮之後卻看不見傷痕的傷痕，我知道那種痛，只有眼淚感覺得到，它的心痛！但是你要記得，小茉莉是你心底一畝最甜蜜的田，現在那畝田被老天爺徹底地翻過土來了，她已住進你的心裡了，你的心田就應該更要像一片沃土，而不是越來越貧瘠，不然你就不是那個老農夫抱在懷裡去看海的小農夫了，說真的，會耕田沒什麼好得意的，會耕自己的心田才算是真正的了不起！小茉莉也是這麼盼著的，不然你這個小農夫就不是她心裡頭那個，永遠的小農夫！媽媽教你唱那首補破網，以前我想你外公時，總會唱這首歌，醉裡的歌聲最可以彌補我們的缺憾，你要學會漸漸地從它裡頭，得到生命它應該有的力量。
爸爸突然好奇地自書房的木梯探出頭來說：你們母子倆在作什麼？我一個人在樓下泡茶很無聊！媽媽說：我在教兒子唱歌啦，唱「補破網」，雨過天清魚滿港，相快樂咱雙人，今日團圓心花香，從今免補破網。
爸爸說：聽你在亂講！哪有用高梁補破網的？還已經喝了一瓶多了！現在換我用茶來補你們這兩個酒氣沖天的破網！
SOLO 2004.05.02午酒筆
∮補破網∮ 詞：李臨秋 曲：王雲峰
看著網 目眶紅 破甲這大孔
想要補 無半項 誰人知阮苦痛
今日若將這來放 是永遠無希望
為著前途弄破網 找傢司補破網
手提網 頭沉重 悽慘阮一人
意中人 走叼藏 那沒來鬥幫忙
孤不二衷罔振動 提網針接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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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雨過天清魚滿港 相快樂咱雙人
今日團圓心花香 從今免補破網
後記：此篇記事裡的對話，其實大多是閩南語，只是難以母語呈現原來的對話，不得已方已中文文字將原有之語意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