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炊煙補述十三:補破網(上)

  那個高一整個兩個月暑假裡,我自七月一日工作至八月三十一日,只休過四天假回基隆看媽媽,且每次休假前一天,都是從早上七點上班到晚上十一點整整十六個小時,已經先將隔天休假的工時也上了,所以與其說是休假,還不如說是我已提前連隔天的班也上了。我最記得當時,八月上旬週日休假前的那一晚,老闆娘在週末時,讓我提早十五分鐘下班,趕著去搭末班車回基隆,三個姐姐與大姐夫,還有在宜蘭教書的哥哥,全都約好在家裡陪父母親喝茶聊天,家裡所有人都在等著正趕搭末班車返家的我,等著大伙兒一起吃宵夜,媽媽還特地準備幾樣我愛吃的下酒菜候著呢!其實,提前十五分鐘下班去趕那班末班車,還真是得拼命不行,我趕到滿身大汗,想起以往在趕火車的日子裡,也是與小茉莉倆個人跑著跑著跑到滿頭大汗,我幫她擦完額頭的汗後,她就拿她那有香水味的手帕,很努力地幫我擦手汗。而記憶有時像盤根錯節的老樹根,突然地只下幾滴雨,它卻也能吸得到水。

  我擠上車,倚站在車門,中興號裡滿滿都是人,我閉目想起那一次擠公車去故宮,第一次摟小茉莉的腰,她完全沒有被騷擾到,卻整個貼在我的懷裡。她身上的香味與髮香我還記得,連她仰頭看著我對我所說的話,也還字字未忘!像一個模子烙在情愁上的心土上一樣,字字模樣深刻且清晰。連她高瘦的細細腰身,也在我的手臂留存著不滅的記憶。有時我擔心她靠的太緊時,聞到我的汗味,會讓我很難為情。她反用眼神微笑示意,似乎訴說她的喜歡。還會偷偷輕輕地說:你不摟緊點,讓別人吃我豆腐,我就找你算帳!在回憶的列車裡想著想著,路過一盞盞高速公路上的路燈,夢就要抵達終點的港口了!走在昏黃的基隆港邊,我看著自己燈下,那個走得很慢的影子,彷彿像她正在陪著我散步,我們依然聊著天,說今天港邊的老鷹偷懶,沒有出來覓食!她說:總要留些時間散步聊天鬥鬥嘴,整天覓食不會太無聊了嗎?我固定會送她去坐公車,看她上車後向我揮揮手後我才離開,而當時基隆老家離車站近,我自己走路回家比較快。我沿著以往下車陪小茉莉散步的路線一路走過去,路過公車站後卻又不搭公車,就這麼一路狂奔返家!

  沒有人知道我在狂奔的影子與速度裡,她曾與我說過什麼話?無論跑得再快?心頭的影子始終揮之不去!就這麼滿身是汗地走進家門,全家人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我,只聽到媽媽在喚著,喚我先去洗澡,還說明天是禮拜天,等會把樓上叔叔嬸嬸也請下來,全家人看是要一起喝茶與喝酒,全都隨意啦!那晚,全家人與叔叔嬸嬸,有的喝茶,爸爸始終是泡茶的大掌櫃的,而媽媽炒了許多下酒菜,成了賣酒的酒娘,全家和樂融融地聚在一起。我與哥哥睡在夏季時很酷熱的小閣樓書房裡,哥哥在關燈後一片漆黑後,對我說:下個月第二個禮拜天,哥哥要帶一個女生回來給媽媽認識認識,弟弟那天可要休假喔!說著說著他就睡著了,待我隔日清晨醒來,只聽到媽媽在書房裡踩著縫紉機的聲音,還在幫我作另一個漂亮的袖套!見我已醒來,問我:這次要作一個還是兩個?我說:作一個就可以了!我大哥呢?

  阿母講:伊已經去宜蘭!伊欲去進前講下個月要帶一個姑娘仔返來乎阿母看,阿母聽著真歡喜(台語)!我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袋,裡頭是這個月打工的所有工資,跟阿母講:這是我這個月全部領的錢,內底有八千外扣,差不多是妳作工半個月的薪水,下個月阮擱拿八千外扣乎妳,鬥鬥的差不多是阿母一個月的薪水,阿母會閒的多息歸工啊!阿母講:我無閒休睏勒啦!我問:是按怎欲得工做息勒?你要擱阮講,我最近常常想,不但愛作阿母的後生,更加愛作阿母的朋友,按呢妳卡會擱妳的心事擱阮講!阿母講:好啦!我嘎你講,阿母煩惱你阿兄欲娶某的代誌!咱厝這呢小間,是欲按怎尬郎娶媳婦?想到這,阿母心肝內落真甘苦!每一個囝仔攏是阿母的希望,但是漁網放出去,總嘛是愛有漁港卡好啊!無咱欲按怎裝彼的快樂返來?

  媽媽的這幾句話,真是暮鼓晨鐘啊!她向我說了很多關於她對哥哥的心事,每一句都像鐘聲般地敲打在心坎上,她說:我們現在這個漁港太小了,而漁網已經太密了,我們需要更大的海洋,所以她要想辦法不但要把漁網再做大做得更堅固一點才行,還得想辦法把漁港也做大些才行,不但要娶媳婦,日後還要嫁女兒呢,我想到她那些心事,令我心底靜靜地十分動容與感動,像千百萬個漁網的結打在心上,她平常就淨想著這些事,就有夠她忙的了!像媽媽這樣平凡偉大的婦女,她要的不多,且要的每件事都是在自己身上,她希望每個孩子都是乖的,而且每個孩子身體健康有很好的歸宿,這幾乎是每年她的生日三個願望裡的頭兩個願望。

  阿母看我沉默不語地,突然問著:阿無裡是著猴乎?那攏不愛講話?我笑了笑說:無啦!阮在想你都啊講的話!阿母講:這是阮的代誌,免你來雞婆!你擱阮好好讀你的冊,乖乖不變壞,作一個好囝仔落好啊!我講:阿母按呢講眛駛,搭都阿阮嘎妳講,阮要作好朋友按呢喀會閒講心內話,妳攏放未記了了喔?阿母講:嘿喔!都阿喀答應你的喔,真失禮,煞未記了了啊!但是欲講心內話,無燒酒來飲,就歹講的,咱今啊暗咱兩人好好來飲燒酒,阮喀慢慢的跟你講!

  我開懷地笑說:對嘛!按呢喀對嘛!阮落想講阿母是一個講話算話的郎!好,今暗,妳尬阮心內話,阮嘛尬心內話攏講講乎妳聽,按呢有公平啦乎?阿母笑地說:算起來,差不多啦!無些廖對!這是你講的喔,誰郎的心內話阿講無完全,按呢落無閒怪阮扁面喔!你敢相輸某?我講:我是阿母生的,作老母的落敢啊,作後生那會閒無敢?按呢阿母會嘎軟共腳伸!阿母講:算你巧!您母啊今暗落全燒酒等你!你阿有什麼心內話無嘎阮講,您母啊落尬你共尬作狗爬!但是阮會先全燒酒菜等你啦!但是,有一件代誌你愛會記勒,咱今暗講的代誌,無閒仔乎別人知影喔,無阮落無愛講啊喔!我問:阿咱今暗欲飲什麼酒?阿母左思右想說:阮全高梁等你,今暗只有阿母尬後生二個,偷偷飲乎伊爽這勒!按呢你滿意啊乎?阮今暗落欲來補你這勒破網!補乎伊光帥帥!

  SOLO 2004.04.30晚酒筆

 ∮補破網∮ 詞:李臨秋 曲:王雲峰

  看著網 目眶紅 破甲這大孔
  想要補 無半項 誰人知阮苦痛
  今日若將這來放 是永遠無希望
  為著前途弄破網 找傢司補破網

  手提網 頭沉重 悽慘阮一人
  意中人 走叼藏 那沒來鬥幫忙
  孤不二衷罔振動 提網針接西東
  天河用線做橋板 全精神補破網

  嗯...
  雨過天清魚滿港 相快樂咱雙人
  今日團圓心花香 從今免補破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