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我總是從友人的口中,旁敲側擊地打探你的消息。聽說你過的並不是很好,其實心裡也多少明白。甚至有人說你已經死了?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那我這次前往看你是去弔悼嗎?是去謁靈嗎?我不知道!

所以我下午特地請了半天假,只是想見你一面,只是想親自做進一步確認。我一路遲疑著、擔慮著、恐懼著,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我即將目睹的,將會是什麼?我究竟該以什麼樣的面目來來到你面前呢?我都不知道?

從自強號到捷運,輾轉由北投往淡水,窗外那片霧茫茫往上鐵青的臉色似乎勾起我莫名的想望與念頭。沿途車上我默默看著抄寫過的心經,隨著速度一閃即逝的風景我根本無心瀏覽。天際風起雲湧, 雲疾行而聚集,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我帶著檢視的目光前來。

經過關渡大橋,望著偌紅底下的你的身姿與神色,我開始神色一凜,倒吸了一口氣。 我的第二個母親!我又回來了!而你的臉色似乎不悅,漸層轉灰的雲,張牙舞爪的風,這些並不是我帶來的呀!而我看的出來,你的確病的不輕。這使曾經說過很快就回來看你的我有些難堪,有些愧疚,甚是心疼,我是無能的小孩。

淡水捷運站,我下車下樓,眼前的車水馬龍使我發愣,擁擠喧鬧的人潮讓我失神,不可思議的煩囂幾乎攝我恍惚。邁往河岸公園,對岸的觀音山頂峰被白雲纏繞而不可見,這座以往可以讓我安定心神的莊嚴的山,今天也身體微恙,輕披薄紗。往出海口的方向放眼望去,視野內是萬頭鑽動的人群與五六艘漁船穿梭著,遠遠的海水與天邊連成一線,沉默地,靜靜地翻湧著,在烏雲的環繞下,沒有色澤。

河面波瀾壯麗,翻動攪旖,還有許多艘漁船停泊在岸邊,而岸的這邊的髒亂使我不忍!這是你卸妝後的容顏嗎?我很清楚的發覺:跟去年來時又大不相同了!我檢視的目光迅速地掃描與比對,回傳的訊號塞滿了驚嘆號與問號,我又開始刻意的不求甚解了。


人類的開發增加與串聯了觀光的便利性與商機,各型各樣絡繹不絕的遊客呈不規則隊形散佈在岸旁人行道,我刻意選在非假日的午後時分抵達,原本是想探問你的病情與獲得一些靜諡的心安,卻幾乎快被人潮掩歿而滅頂。你的確似雨風飄搖地往風燭殘年裡走去,貧弱的我根本無能拉你一把,無處可皈依的心,還可以在你的懷裡流浪嗎?

我想從對岸觀察你,搭上渡輪,漫步到最前端,看著逐漸接近的八里左岸。陣風拍打起的浪頭弄得我一身濕,無妨!回頭看著那被渡輪犁開的白浪水氣紛飛,在這暗赭的天色雨略紫的河面增添許多白色的飛舞。淡水鎮似乎長高了!外表也華麗地遞換許多新衣,一波接一波的浪頭毫不止息地往八里翻擁前去。左前方那座納骨塔,還是英偉的站立著,收納著許多業已安息的靈魂。

下船信走,八里左岸!居然連這裡也開發的煞有其事!有一片沙岸立著許多石柱, 坐在上頭握著相機的我的手居然顫抖的不停,連相機也對於眼前的這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感到陌生?感覺到深深的恐懼嗎?

淡水河的水色,陽光偶爾從厚雲中乘隙洩下,濁黃中帶著川流不息,靜懿中又帶著不可或知的莫名力量,時而滔天巨浪時而安如鏡面,時而土黃時而燦藍,大多時候是深褐與鉛灰。這樣變化多端的淡水河的景象又彷彿是不變的、是安詳的,相較於記憶而言,這一切應該都尚未死去。

不理會人群,不用說話,時間靜靜的有如天籟般慢慢流過。這樣的場景,適合冥想,適合沉思,適合感動,適合耽溺與自我吞噬,適合感傷。面臨著海.!人處於無窮的巨大面前,一切都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一切的計較與奢求似乎都顯得可笑而多餘, 盡化於無形。

思緒徐飛!調閱腦袋記憶庫裡幾年前夏天的回憶,充滿許多尷尬與曖昧的氣味。當時的一草一木、 青春、感情、工作、生活、唸書等細節,都是我的追憶似水年華。 而我也清楚的認知到:有些美,只是存在於想像中。隨著時間與空間的隔離與催化, 美會被某種程度誤解般的提升與不斷強化。也可能,每思念回憶一次,就會不斷的失去解析度而旋轉墜落。

美是可加以形容描繪的嗎?加工修飾後的美的化身又是什麼呢?如果把美景加以描繪加以拍攝,那美的價值難道不會降格嗎?有多少是靠想像力的加強與筆法?有多少是實地現場轉撥的感受呢?難道精華只能留於想像嗎?又能讓旁人領略多少呢? 美的景色與形容傳遞到他人心靈上的感受肯定會有所誤差而失真吧!所拍攝下來的美,是一種時間的暫留,還是永恆的存在呢?

你說:你不懂我的那些美與哀愁。我說:我對於你認定的美,也一無所知。本來就是這樣吧!每個人對於美學認知跟親證實受,程度與範圍的差異都不盡相同,沒有所謂的好壞的定義與區別。

如果刻意選擇逃避,刻意不去理會你的痛處,避而不見人類對你的開發與糟蹋,不去正視那些不公平的生態破壞,只看到我想看的。這樣我就會比較好過嗎?這算是誠實的回歸嗎?這跟我的來意與初衷,不就顯得俗不可奈與愚不可及了。

2003年的離聖去智,2005年的援儒入佛,由博返約。面對你,抱著遙不可及的祈願的我,望著鐵青的天空,即將下雨的城鎮,我期待一場浩劫般的大雨。洗滌一切的塵俗與罪惡,挾走所有的人類。封城!就像遠古時期的瘟疫與戰爭。一場最徹底的破壞,回歸最初的原始。然後順其自然的萬物重新生長,乘願再來。但是蒼生何辜?

你說:何不上網召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鬥士,用言論用文字加以抗議討閥,喚來各大媒體爭相報導。竭盡所能的批露與窮追猛打,強烈表達封城與重建的訴求。甚至不惜血洗街頭,將不滿直達上意直到有所回應有所承諾才善罷甘休!但是,這樣17吋到46吋的閃動世界,早就被自己揚棄許久了。

你說:這樣不是太懦弱了嗎?我承認!你說:這樣根本就太過於惺惺作態了!你說我也只是優雅媚俗,滿口的仁義道德,自翊正道人士,假道學!你說:還歸在小乘範疇裡的人不配說這種話。隨便你怎麼說!我只看到,淡水,安靜沉默地站在那邊, 她已經快要沒有身後可以讓我躲起來了!而這一切她都了然於胸。

臨去的候車廂內,陰暗的天空,忽見光影,忽聞雷聲。雨!終究還是下了!這幾次的離去,淡水似乎都會哭泣。上次是回程途中才驚覺的哭,婉約的哭,低頭掩面。這一次,卻是還沒送行就開始放聲大哭了!滂沱的哭!倒過來斜著哭!我也清楚的知道,她不單單是為了我的離去而哭的。

惦記你的容顏的重量,相機變的不可思議的沉重。淡水!你的無能的小孩再一次跟你道別,雨風飄搖中,請你務必要珍重!某天,等憋不住滿懷的思念,與心裡沉重的負荷而再次投入你的懷抱時,相信你也是那麼的無量而寬柔!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