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劍道殺人事件》作者一夕酒話


本文還未開始前,希望讀者可以多了解這本書的一些,最佳當然找來一讀,但是在香港不容易找尋,我也是十年前偶然在一已關閉的二樓書店中發現此書,是台灣皇冠出版社譯本,手中這孤本也借予另一當導演的劍道人,因當年他讀過後覺得此故事應該可拍電影,書便在他處再轉至一編劇,多年了,各顧各的,各忙各的,孤本也許在某處地方蒙塵著,被大家遺忘於江湖。

《劍道殺人事件》,日文原名《劍之道殺人事件》,作者鳥羽亮,本名鳥羽貴德,1946年 8月31日生,日本埼玉縣秩父郡長 (水靜) 町,原本是位小學老師,在1990年以本書榮獲第36屆江戶川亂步賞。故事引言在互聯網中可參閱下列網址: http://bbs.ee.ntu.edu.tw/boards/Mystery/6/1/29/1.html,這是台灣一位網路寫作人,應該也曾是劍道人,曾寫下的一篇有關此書的文章。在網上仍可見到一些圖書館網站有收藏此書,劍友們可嘗試找找來一讀。


好了,我開始講故事,我閉上眼,身體很輕喇,漂浮著我來到東京月島區見見作者鳥羽亮,在淡黃燈光下的居酒屋中他隨隨推開木門進來。

「對不起,來晚了。讓你久等,因為剛才練習劍道時,在道場中趕來,真不好意思。」

「先生看來跟我劍道老師一樣是六十歲了,但你也看來更年輕點呢,剛才稽古激烈嗎?我也唐突在這麼晚來到找你見面。」初見面的寒暄也離不開劍道,看來鳥羽亮先生最後都沒有放棄劍道。

「人老了,但仍可以。來,飲一杯生啤爽快一下。」他看來是一隨和的人,沒有令後輩有壓迫感。

「先生你寫《劍之道殺人事件》時已經是劍道三段,書中主角是好像你的化身,那給我感覺是你也如主角一樣曾經放棄劍道,對嗎?也因為你見到劍道圈內人一些不正常的行為而提供靈感給你寫成這本名著,那先生你對劍道的理解一定比我深,你能跟我分享一下嗎?」我一堆問題問出來,因為我覺得鳥羽亮就如一見如故的朋友,也覺這如夢如幻的會面是很不易出現一次,故我也捺奈不住興奮。

「未回答你前,我想問我這書之譯本應該是冷門題材,曾看的讀者多否,如果不是很多中國劍道人看過,我們哇喇哇喇大談論內容,可會令沒有看過的朋友再沒有興趣把這次會面記述看下去,你覺得如何?」

「你提出的我很同意,那我們繼續下去便談多些你對劍道的感受,這麼讀者便有趣味多了。」

「好,那就以《劍之道殺人事件》中一些人物來作討論範疇,那樣更會引起未曾閱讀此書的朋友更想找來看,你們覺得好嗎?」

「先生提議很好,那我先問書中那名秩父的劍道場主一心想以劍〈風〉來影響自己兒子的品格成為他心目中的理想,但看來完全一廂情願,三個兒子在大學性侵犯同學陽子,令陽子羞辱下自殺,留下三個口紅如血的〈風〉字在現場,暗示給也是劍道高手喜歡自己的學長去找尋他們替她報仇。這段你是想表達什麼訊息呢?」

「劍道一直給人戴上品格高尚的光環,好像劍道高段者或修煉者便一定是好人,但根本劍道人都是平常人,也有好有壞,劍好不絕對等於人格完善,心走歪一樣會犯罪。況且秩父的劍道場主也有私生子和不見光的小老婆,也是一名懷七情六慾的平常人,就算在人前如何受尊重的人同樣也是人,我們切勿墮入賣弄玄妙武學哲理的陷阱中來以為劍道是什麼。正如我書中結尾的那句〈劍本無道,只有心智脆弱的人,才會追求其自我認為的「道」。〉」


「這句我一直記憶很深,你一針見血地把劍道人的問題精闢地寫成文字,真是對一心求所謂〈道〉的人當頭棒喝。何以你會寫出如此一筆呢,真是比劍道一本直刺更猛然的一擊。」

「剛才你問我是否如書中查案主角一樣曾經放棄劍道,你說中了。那時我眼中看到不少身心量追不上身量的學長們和一些劍道人,身體和劍技一天一天強大起來,但心卻沒有充實成長,開始以為劍而活,自己形成一套對劍道的追求的價值觀,但這樣的人會分別產生不同的行為模式。

有一些執著地尊崇劍道的一切,神聖和莊嚴不可侵犯便是他追求的,正如書中那殺人兇手學長認為那幫劍道人做出侵犯陽子是有瀆劍道的行為,故他在公在私下要替天行道來處決這多名劍道叛徒。最後自己知道難逃法律便清晨在道場切腹自殺來了結和維持其尊嚴,至死也在追求其〈道〉。當劍道給人套上如此方向則走火入魔是顯易之事,一切以神聖包裝的東西,例如武士道,國家神道,全都會最終脫離人性善惡,到達其憑自我作道德標準的所謂正確方向,當這個自我得以有追隨者,便形成一幫小圈子,最後成為大圈子,開始反過來構成對人性善惡標準的支配和擾亂。

低層次一點的便會自我澎漲,對後學粗聲指點,因為其以劍道地位代表一切,完全沒有自省,也是行為指標出現偏差的原故。我看見很不是味道,所以覺得劍道會令人憑劍入魔,而且我是教學老師根本接受不了道場的那種所謂尚武行為,我指一些暴力行徑,很多劍道人開始與我初認識時的態度完全改變。所以我便放棄了一段時間,專心寫作。」

這時鳥羽先生已經飲了兩大杯惠比壽生啤,我提議飲清酒,先生一聽便樂說好,找女待來推介,她說白瀧的〈上善若水〉不錯,於是開了一支一升瓶,今晚看來不醉無歸了。

先生一見到此酒上桌便說此酒名可是引用你們聖人老子的道德經中一句,甚有意思。他再說:「心能到達聖人之境界談何容易,我們單憑一個所謂劍道便想堂而得道便太天真了,一顆凡夫心能修煉成如水般無物不納,無往無礙,若柔實剛,能覆能載,這樣才是得〈道〉。

劍道則原本是古日本劍客天天面對死亡下想安住自己的心,便透過宗教和思想參悟來令心大徹大悟,再無懼死亡,心安下來反而劍在手中如魚得水展示更高境界的劍術。其實不單只劍術,很多武術也是沿此途開示,貴國少林武術根本也是與佛教結下因緣的東西,其他藝術也多有沿此途來提昇修為境界。但因刀劍本乃殺人之兵,故死亡成為了其技術中面對的思量,故再提昇至君子不殺但不能不殺的層次,那就是本心和本質的問題了。善者仁也,故心中不善或善惡無界線或以自我判決善惡之徒,何來資格指導別人修〈道〉。」

「先生意下即看習劍者本質才是最關鍵,劍是死物,心才是生的,所以心中的情欲就是不離貪、嗔、痴,故任何人都平等的,真正合資格指導他人者稀矣。」

「其實劍道等於一門技術,巧者只是匠,巧而品格善良者就是老師,所以劍是不會改變人的,他先天性格氣質才是最重要,〈憑劍入魔者眾〉是錯誤的說話,應該說是〈魔者憑劍示眾〉。先天心術不正或智性不佳者拿起劍來論道,便出現曾發生在劍道被利用成為民族主義戰爭發動者的教化工具,所以學劍不單看劍者之技強否,還要觀察其行為舉止,待人接物的情態。所以貴國史太公司馬遷在《史記》中寫下的〈非信廉仁勇,不能傳兵論劍,与道同符,內可以治身,外可以應變,君子此德焉。〉是千多年前已經洞悉人心的說話。

沒有仁德的強,就是心量追不上身量,那侵略、欺凌便成宣洩途徑。」

啊‧‧講了這麼多所謂〈道〉也真離題呢,正如老子謂:「道可道,非常道」,真是如果整口掛道的人也是不正常的。」這時先生舉杯跟我們乾掉杯中清酒,再說:「我忽然想起貴國唐代詩仙李白的一句:〈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真是一種境界,也莫須糾纏於再說劍論道了。」

我也飲了不少,開始微醺,話也更直接了,跟著說:「那這樣劍道根本就是一種技藝,重要是御劍者的品德,有點像中國人講的武德,那中國人不講道,卻著重武德,看來也真是一個經歷千年的古國不簡單的文化取向。先生認為我講得對否?」

「沒錯,中國人因深知只有大〈道〉,是聖人的層面,故武術取重德,未及論道,而且更重墨子提倡的〈俠〉,我覺得武者不行俠便枉為習武之人,其品德是有問題的,俠是分黑白,見不平則出手,視死如歸的一種剛烈行為,委曲求全不是俠士所為,只有見利忘義商人之流就會有姑息養奸的取向。回說習劍者就應該以俠之風骨來實其德,這樣才是一名錚錚之士。見不公平,不正義噤若寒蟬者,風骨品德實不可取之人,更什者就乃是非曲直不懂分辨之輩。就是這樣的一些品格者在劍道走歪的日子也沒有人站出來指正天下,劍代表正直還可以立足嗎,我也搞不清楚這個。故立心寫出批判性的娛樂文章來令大眾瞭解劍之道出了什麼問題。」

「我見今天先生已重新執劍,在心路上可有何突破令你再踏入劍道場呢?」

「我實在是喜愛劍道這種武術運動,心老是放不下,最後我想到把劍道對待如一種身體藝術,如芭蕾舞,雜技或如貴國的太極拳等,所有要控制身體至臻完美的動態藝術,都是長時間苦練,也要老師在旁傳授不能以文字所能表達的心德和體會。這樣看待劍道便不會再給那個〈道〉來令劍道人產生人心的異化行為,光環摘下來,有如一門藝術般一代一代傳下去,這樣平實,不賣弄玄妙武學哲理,找一個品德好的老師去追隨,則人心便會安靜下來。」

「先生是否還著有另一本有關劍道界的推理小說呢?因為我記憶中見過日文版封面。」

「噢!那本是借掀開劍道組織黑暗面,也是人心權欲和控制欲的照妖鏡,心理糾纏不清在圈子中形成如大島諸先生電影〈御法度〉中展示人性陰暗面,但不是以男色為題,是寫一種執著不自我反省武者的夕陽哀歌。書中集以居合道,古流和段位等元素,但好像沒有譯本呢。」

這時看看牆壁時鐘匆匆而轉,眼前的景物開始有些矇矓,一切在消失,因為這不是真實的,是我在做夢,眼前一白,回神過來,面前仍舊是這台發呆的電腦在幽幽地看著我。螢光幕卻出現剛才居酒屋畫面的鳥羽亮背面,他隨隨推開敞門離去,店外下著雨,先生把隨手如劍的雨傘撐開,步入雨光掩映之東京黑夜街頭,雨中雨人,漸走漸遠,看著他背影,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孤獨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