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 2月 19, 2005 2:40 pm
熾 火 之 城
這個城市冷得彷彿要下起雪來，霧氣沉降凝晶。冷空因為過度冷卻，似乎變得稀薄起來。所有路過的行人皆要深深吸氣，重重的吐吶才能得到一點氧氣的樣子。夜裡，你彷彿聽見冷空氣凍傷男人的肺葉。「好冷。」他說。脫口而出的字頃刻間化作裊裊白煙，然後煙消霧散。
公車上除了司機，只得寥寥幾人，你隔著玻璃窗觀看街景：台北夜景，月亮太過稀薄，你周圍觸目所見的街燈、車燈、霓虹燈分明亮度超過星群。現在有幾個人清楚記得小王子的故事，千萬光年的熾烈光芒到達地球之後只剩下那麼一點點，這個季節，連身上的打火機都比白天的太陽來的溫暖且實質的多。
台北街景在你的窗前流動、浮掠，像不斷走動的走馬燈。你吁了一口氣，整面窗變的模糊朦朧起來。夜裡，你不發一言，其他乘客懶懶的各自沉沒在自己的世界裡。偶爾聽見司機自顧自語，或是FM頻道裡一些聽不太清楚雜訊比較多的流行歌，算是寂寥冷卻的季節裡唯一游游離離的聲音吧。「好冷。」隔著玻璃窗，你聽見男子在街心自語，然後，你無意識地按鈴，下車。
你打手機給P。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請您稍後再撥。電子語音冷冷的回答你。你索性也把手機給關了。
過了四十分鐘，男子依舊自顧自地走著，你也依舊遠遠尾隨，既不侵近，也沒被拋離。然後你突然覺得：冬季包圍的城，煙霧迷離，簡直像是要下起雪來，眼睛所及皆被白色所覆蓋。白色的燈、白色的行人、白色的霧面。有一個人在喚作「白色」的coffe shop裡讀著一首《白色的睡》的詩，如果有背景音樂的話，會是理查克萊德門的鋼琴《白色旋律》嗎？
你吁了一口長長的氣，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時消失的，路過一面斑剝腐蝕的白牆，你停了下來，開始想像自己變成白色。
為什麼看見一個男人之後便臨時決定走下公車還跟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為什麼那時候想打電話給Ｐ而不是Ｗ、Ｅ、Ｕ或是其他人？為什麼既然跟了，那幹麻看見斑剝的白牆便停下來？為什那時你明明發高燒到39度半，你不好好躺著，還做了以上毫無邏輯和意義的事？如果你認定這是毫無邏輯和意義的事，為什麼會如此滂沱而黏稠的把這些寫成一片文字，還好誠懇的承認不曉得到底自己在幹什麼？
你記得。高熱裡，你記得這是個絕冷的城。
高熱裡，你吞下慘白醫院穿慘白衣服的醫生開給你的慘白的藥。
高熱裡，你雙目簡直是要閉起來。
當你的意識逐漸微弱，月光路燈街燈聯成一片，彷彿就要變成柔軟的海。當你的身體高熱，比如，三十九度半。
◇
高熱裡，你彷彿聽見身體的某處正不段的剝落著，一路從胃底延至腦海，相信身體本是記憶的邊疆，那些往事像畫片一樣一幕一幕浮現上來，甚至還能感覺得到當時的溫度、溼度，以及和肌膚接觸時不同質地的彈力和柔軟度。在身體如鱗片一層一層剝落時，那些記憶崩塌直至幻滅，變成一個個不知所云的亮面。它們浮現、崩塌、重組，經過幾番修改，不曉得到底成了什麼樣子？
一隻冰冷的手粗魯的把你的衣衫解開，硬生塞入一隻冷透的短型棒狀物（是溫度計吧？）幾分鐘後你聽見「嗶嗶」兩聲和逼近女高音的怪叫：乖乖！三十九度半！你感覺到那隻冰冷的手在你身上游一起來，胸膛、臉頰、額頭、腹肌（奇怪他不知道這樣很冷嗎？）你略作抗議的乾咳起來，膿重黏膩，一聽就知道有許多痰，那隻冰冷的手影才冉冉褪去──離開之前，手不忘記給你多加好幾條毯子，說是不要著涼了。你感覺身上莫名沉重起來，難以呼吸，但你無力表達些什麼──你失聲、鼻塞、幻聽、眼皮沉重的睜不開，而且剛才乾咳引發劇烈沸沸湯湯的哮喘。
此刻你的肺部如同剛經歷一場核子試爆，肺泡欲碎欲裂，氣管內傷亡殘疾，纖毛運動完全失效，滿腔的涕淚膿疱血水黏液直接覆蓋在傷口上，連呼吸都痛的要了半條命。咳嗽的瞬間，彷彿你體內的臟器都要跟著走位，狂飆、巔峰、沉寂，渾身痠痛抽搐如遭雷亟，你只得頹軟跌入床內，藥力發揮作用，你昏昏沉沉，你的床變成一艘船，你飄浮在上面，粉紅和慘白的藥力淹沒了上來，你睡了過去，在夢裡都沒辦法清醒。
或許，這種感覺應該很接近死亡吧。你記得《聖經──雅歌》有過一段描寫：「愛比死更冷。」就像是，索多瑪城神所要毀滅的城市，神吩咐羅得一家動身離開此城，而且不可回頭，這樣才能方免於毀滅。
但羅得之妻終就對索多瑪城眷戀不捨，她……她終於回頭了，她的身體漸漸的鹽晶化，腳指、膝蓋、腰際，……在她的心臟也鹽晶化之前，有人曾經想過她究竟看見了什麼嗎？
『一場天外飛來的火。』她說。那時天空中裂開一個巨大的黑洞，火焰從洞裡大量飛出，將整座索多瑪城沿燒起來，變成一做哀聲滿天的煉獄焚焦。頃刻間，雷電與電光隆隆作響，它們把這座城市硬生攔腰截斷，那些鎮日歌舞交歡中方興未艾的男男女女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便全數陷在火焰的裡面。而羅得之妻……，漸漸鹽晶化的羅得之妻竭力奔向索多瑪城，直到她徹底變成了鹽柱。對羅得之妻而言，終究是放不下索多瑪城的吧？索多瑪城裡有她的少女情懷、有她的青春情愛、她的衣服、她的首飾和她所耽愛的煙雨繁華。到底這城犯了什麼樣的罪以致於招惹如此大的天譴？而羅得之妻明知回頭將必死無疑，為什麼她還是選擇要和索多瑪城同生共死、同歸餘燼？
你清楚記得《雅歌》上如此寫到：「愛比死更冷。」是不是因為，連愛的理由都被剝奪了去， 於是死亡反而還來的溫暖的多？
傳說她和她的城市在飛灰湮滅的瞬間因為被愛凝固而無法逃離，於是漸漸蛻化為死海。
Google查詢：死海。
位於以色列東南方，含鹽度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好高的含鹽度！裡面到底要積多少像羅得之妻一樣的鹽柱才能達到如此深邃的濃度？據聞死海冰河泥對美容頗有奇效，會否因為索多瑪城生性愛美，以致於千年之後，即使他們的肉身早已化作為雲泥，依舊不減他們對外在美追求的強烈意志？
「這個城市充滿罪惡、貪婪、放縱、變態百出，男人的身子當女人用，女人人盡可妻、人盡可夫荒淫無道，我必毀滅這城。」羅得和兩個女兒在索多瑪城變成焦炭時，──他們回不到過去了。夜裡，羅得的兩個女兒將羅得灌醉，並雙雙與他圓房。哈。若這是可留下來存活的「正義」，那焚為飛灰交歡中的索多瑪人到底何罪之有？
如果，任一執念皆為魔障，那麼，有沒有可能，將索多瑪城消滅的強大執念其實才是真正的魔？
◇
你知道魔的名字嗎？有人說是路西華、路西法，又名早晨之子。他是擁有六對翅膀的天使，他是神所創造的，他是惡魔的首領。
若說一件「作品」會保有創作者的個性，那麼向來我們所認定「慈悲」、「善良」、「絕對光明」的神是不是擁有著所謂的「魔」的本質？
就像是，《聖經》裡的諾亞方舟，神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作品的：他異常絕決的將那些繁衍中有血有肉的生命全部以大水淹沒（祂說，這是為了清洗罪惡。）而且諾亞於各類動物各取其一以利繁衍。但是，那些「隨機」被挑出來的一對愛著彼此嗎？或是其他被淹沒的物類就缺乏「義人」嗎？
在《出埃及記》裡，你記得，神派遣天使大量屠殺埃及人家裡所有的長子。那些長子之中不乏嬰孩，大量屠殺他們，難道這就是慈悲？
在索多瑪城，深愛著彼此的男男、女女、男女全部燒成焦炭，變成火焰的墦祭。在伊甸園，當亞當夏娃學會了愛，他們同時也犯了原罪。
愛是原罪。原罪的起因是因為愛的緣故。犯了原罪他們被永恆的放逐在地面上。那麼，到底要愛到怎樣的境界以致於索多瑪城及埃及的他們要遭到毀滅的命運，必須用水淹火滅這種「絕對洗淨」的手段；比愛更深的罪到底應該起什麼名字？
愛是原罪。那麼，比愛更深的罪，我們到底應該給它起什麼名字？
你聽見，耳朵裡似飆谷地迴響，數不清的聲音在你體內激盪飛跳若地脈的流動。離開男人身邊的那天，你心裡已默默有了個數。當你在他身邊是如此「平靜」，簡直到了貌合神離的程度時，你明白，他的心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除了悲傷之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的記著他，然後戀戀不捨的離開。
記住，這是他的氣味，咖啡、棉被、芒果氣味的沐浴乳。記住，這是他擁抱你的姿勢，溫柔呢喃，胸口細細的軟毛，你聽見他匀亭的心跳，曾經以為你可以一職聽著那樣的聲音。記住，這是他吻你的質地，刺刺的鬍渣，舌尖如靈蛇游動的遊移，舐去你的意識。記住，這是他以肉身寫在你內裡的句子，在你幽密私人的地帶，他率先進入，兼具溫柔和狂烈，一開始你感覺渾身彷彿要被撕裂，待你漸漸適應以後，你開始覺得有一股緩慢的熱流從你們身體交會的地方出發，你的腹腔漸漸跟著盈熱起來。你彷彿聽得見在你體內即將湧來一陣一陣細膩的海：他的男體在你的內裡一遍一遍動作，如同訴說著一遍一遍的愛意。熱流持續蔓延上來，路過你的腹腔、胸葉、肩膀，岔開沿路採集肉體脈礦的行程。當他們不可思議輕微游移至你的指尖，也許你曾經聽見鋼琴：黑鍵白鍵，嵌／牽動你唇角的肌肉，吟哦、低迴，引發不同的莫名的情緒。
◇
高熱裡，你毫無意識寫下這些，企圖捕捉那些從你腦海倏乎飛出的稍縱即逝的意象。如果，這是一場夢境。如果，你曾經想過，把這些閃華光裂的印象串聯起來，如果能刻意遺漏悲傷的片段；如果，愛會回應（在任何關於「魔」的概念裡，愛是不受祝福的嗎？所以，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方，兩個男天使需要小心翼翼才能誠實面對彼此？）
落筆之前，你假想著，你高熱的身體或許就像是一座無人的幽密之城。這座城市彷彿要下起雪來。但是甫手一摸，雪是燙的。因為你靈魂的溫度太低。下雪這件事簡直使你灼傷不堪，焚燒成一片火海。
是的，你來來回回，始終不斷地與愛離題，飛灰煙滅。彷彿即將要築起一座注定要在火場裡焚燒的索多瑪城。但你不是索多瑪。
你是自己將自己隔離的，引火自焚的城市。
這個城市冷得彷彿要下起雪來，霧氣沉降凝晶。冷空因為過度冷卻，似乎變得稀薄起來。所有路過的行人皆要深深吸氣，重重的吐吶才能得到一點氧氣的樣子。夜裡，你彷彿聽見冷空氣凍傷男人的肺葉。「好冷。」他說。脫口而出的字頃刻間化作裊裊白煙，然後煙消霧散。
公車上除了司機，只得寥寥幾人，你隔著玻璃窗觀看街景：台北夜景，月亮太過稀薄，你周圍觸目所見的街燈、車燈、霓虹燈分明亮度超過星群。現在有幾個人清楚記得小王子的故事，千萬光年的熾烈光芒到達地球之後只剩下那麼一點點，這個季節，連身上的打火機都比白天的太陽來的溫暖且實質的多。
台北街景在你的窗前流動、浮掠，像不斷走動的走馬燈。你吁了一口氣，整面窗變的模糊朦朧起來。夜裡，你不發一言，其他乘客懶懶的各自沉沒在自己的世界裡。偶爾聽見司機自顧自語，或是FM頻道裡一些聽不太清楚雜訊比較多的流行歌，算是寂寥冷卻的季節裡唯一游游離離的聲音吧。「好冷。」隔著玻璃窗，你聽見男子在街心自語，然後，你無意識地按鈴，下車。
你打手機給P。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請您稍後再撥。電子語音冷冷的回答你。你索性也把手機給關了。
過了四十分鐘，男子依舊自顧自地走著，你也依舊遠遠尾隨，既不侵近，也沒被拋離。然後你突然覺得：冬季包圍的城，煙霧迷離，簡直像是要下起雪來，眼睛所及皆被白色所覆蓋。白色的燈、白色的行人、白色的霧面。有一個人在喚作「白色」的coffe shop裡讀著一首《白色的睡》的詩，如果有背景音樂的話，會是理查克萊德門的鋼琴《白色旋律》嗎？
你吁了一口長長的氣，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時消失的，路過一面斑剝腐蝕的白牆，你停了下來，開始想像自己變成白色。
為什麼看見一個男人之後便臨時決定走下公車還跟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為什麼那時候想打電話給Ｐ而不是Ｗ、Ｅ、Ｕ或是其他人？為什麼既然跟了，那幹麻看見斑剝的白牆便停下來？為什那時你明明發高燒到39度半，你不好好躺著，還做了以上毫無邏輯和意義的事？如果你認定這是毫無邏輯和意義的事，為什麼會如此滂沱而黏稠的把這些寫成一片文字，還好誠懇的承認不曉得到底自己在幹什麼？
你記得。高熱裡，你記得這是個絕冷的城。
高熱裡，你吞下慘白醫院穿慘白衣服的醫生開給你的慘白的藥。
高熱裡，你雙目簡直是要閉起來。
當你的意識逐漸微弱，月光路燈街燈聯成一片，彷彿就要變成柔軟的海。當你的身體高熱，比如，三十九度半。
◇
高熱裡，你彷彿聽見身體的某處正不段的剝落著，一路從胃底延至腦海，相信身體本是記憶的邊疆，那些往事像畫片一樣一幕一幕浮現上來，甚至還能感覺得到當時的溫度、溼度，以及和肌膚接觸時不同質地的彈力和柔軟度。在身體如鱗片一層一層剝落時，那些記憶崩塌直至幻滅，變成一個個不知所云的亮面。它們浮現、崩塌、重組，經過幾番修改，不曉得到底成了什麼樣子？
一隻冰冷的手粗魯的把你的衣衫解開，硬生塞入一隻冷透的短型棒狀物（是溫度計吧？）幾分鐘後你聽見「嗶嗶」兩聲和逼近女高音的怪叫：乖乖！三十九度半！你感覺到那隻冰冷的手在你身上游一起來，胸膛、臉頰、額頭、腹肌（奇怪他不知道這樣很冷嗎？）你略作抗議的乾咳起來，膿重黏膩，一聽就知道有許多痰，那隻冰冷的手影才冉冉褪去──離開之前，手不忘記給你多加好幾條毯子，說是不要著涼了。你感覺身上莫名沉重起來，難以呼吸，但你無力表達些什麼──你失聲、鼻塞、幻聽、眼皮沉重的睜不開，而且剛才乾咳引發劇烈沸沸湯湯的哮喘。
此刻你的肺部如同剛經歷一場核子試爆，肺泡欲碎欲裂，氣管內傷亡殘疾，纖毛運動完全失效，滿腔的涕淚膿疱血水黏液直接覆蓋在傷口上，連呼吸都痛的要了半條命。咳嗽的瞬間，彷彿你體內的臟器都要跟著走位，狂飆、巔峰、沉寂，渾身痠痛抽搐如遭雷亟，你只得頹軟跌入床內，藥力發揮作用，你昏昏沉沉，你的床變成一艘船，你飄浮在上面，粉紅和慘白的藥力淹沒了上來，你睡了過去，在夢裡都沒辦法清醒。
或許，這種感覺應該很接近死亡吧。你記得《聖經──雅歌》有過一段描寫：「愛比死更冷。」就像是，索多瑪城神所要毀滅的城市，神吩咐羅得一家動身離開此城，而且不可回頭，這樣才能方免於毀滅。
但羅得之妻終就對索多瑪城眷戀不捨，她……她終於回頭了，她的身體漸漸的鹽晶化，腳指、膝蓋、腰際，……在她的心臟也鹽晶化之前，有人曾經想過她究竟看見了什麼嗎？
『一場天外飛來的火。』她說。那時天空中裂開一個巨大的黑洞，火焰從洞裡大量飛出，將整座索多瑪城沿燒起來，變成一做哀聲滿天的煉獄焚焦。頃刻間，雷電與電光隆隆作響，它們把這座城市硬生攔腰截斷，那些鎮日歌舞交歡中方興未艾的男男女女尚未明白是怎麼回事，便全數陷在火焰的裡面。而羅得之妻……，漸漸鹽晶化的羅得之妻竭力奔向索多瑪城，直到她徹底變成了鹽柱。對羅得之妻而言，終究是放不下索多瑪城的吧？索多瑪城裡有她的少女情懷、有她的青春情愛、她的衣服、她的首飾和她所耽愛的煙雨繁華。到底這城犯了什麼樣的罪以致於招惹如此大的天譴？而羅得之妻明知回頭將必死無疑，為什麼她還是選擇要和索多瑪城同生共死、同歸餘燼？
你清楚記得《雅歌》上如此寫到：「愛比死更冷。」是不是因為，連愛的理由都被剝奪了去， 於是死亡反而還來的溫暖的多？
傳說她和她的城市在飛灰湮滅的瞬間因為被愛凝固而無法逃離，於是漸漸蛻化為死海。
Google查詢：死海。
位於以色列東南方，含鹽度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好高的含鹽度！裡面到底要積多少像羅得之妻一樣的鹽柱才能達到如此深邃的濃度？據聞死海冰河泥對美容頗有奇效，會否因為索多瑪城生性愛美，以致於千年之後，即使他們的肉身早已化作為雲泥，依舊不減他們對外在美追求的強烈意志？
「這個城市充滿罪惡、貪婪、放縱、變態百出，男人的身子當女人用，女人人盡可妻、人盡可夫荒淫無道，我必毀滅這城。」羅得和兩個女兒在索多瑪城變成焦炭時，──他們回不到過去了。夜裡，羅得的兩個女兒將羅得灌醉，並雙雙與他圓房。哈。若這是可留下來存活的「正義」，那焚為飛灰交歡中的索多瑪人到底何罪之有？
如果，任一執念皆為魔障，那麼，有沒有可能，將索多瑪城消滅的強大執念其實才是真正的魔？
◇
你知道魔的名字嗎？有人說是路西華、路西法，又名早晨之子。他是擁有六對翅膀的天使，他是神所創造的，他是惡魔的首領。
若說一件「作品」會保有創作者的個性，那麼向來我們所認定「慈悲」、「善良」、「絕對光明」的神是不是擁有著所謂的「魔」的本質？
就像是，《聖經》裡的諾亞方舟，神是這樣對待自己的作品的：他異常絕決的將那些繁衍中有血有肉的生命全部以大水淹沒（祂說，這是為了清洗罪惡。）而且諾亞於各類動物各取其一以利繁衍。但是，那些「隨機」被挑出來的一對愛著彼此嗎？或是其他被淹沒的物類就缺乏「義人」嗎？
在《出埃及記》裡，你記得，神派遣天使大量屠殺埃及人家裡所有的長子。那些長子之中不乏嬰孩，大量屠殺他們，難道這就是慈悲？
在索多瑪城，深愛著彼此的男男、女女、男女全部燒成焦炭，變成火焰的墦祭。在伊甸園，當亞當夏娃學會了愛，他們同時也犯了原罪。
愛是原罪。原罪的起因是因為愛的緣故。犯了原罪他們被永恆的放逐在地面上。那麼，到底要愛到怎樣的境界以致於索多瑪城及埃及的他們要遭到毀滅的命運，必須用水淹火滅這種「絕對洗淨」的手段；比愛更深的罪到底應該起什麼名字？
愛是原罪。那麼，比愛更深的罪，我們到底應該給它起什麼名字？
你聽見，耳朵裡似飆谷地迴響，數不清的聲音在你體內激盪飛跳若地脈的流動。離開男人身邊的那天，你心裡已默默有了個數。當你在他身邊是如此「平靜」，簡直到了貌合神離的程度時，你明白，他的心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除了悲傷之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深深的記著他，然後戀戀不捨的離開。
記住，這是他的氣味，咖啡、棉被、芒果氣味的沐浴乳。記住，這是他擁抱你的姿勢，溫柔呢喃，胸口細細的軟毛，你聽見他匀亭的心跳，曾經以為你可以一職聽著那樣的聲音。記住，這是他吻你的質地，刺刺的鬍渣，舌尖如靈蛇游動的遊移，舐去你的意識。記住，這是他以肉身寫在你內裡的句子，在你幽密私人的地帶，他率先進入，兼具溫柔和狂烈，一開始你感覺渾身彷彿要被撕裂，待你漸漸適應以後，你開始覺得有一股緩慢的熱流從你們身體交會的地方出發，你的腹腔漸漸跟著盈熱起來。你彷彿聽得見在你體內即將湧來一陣一陣細膩的海：他的男體在你的內裡一遍一遍動作，如同訴說著一遍一遍的愛意。熱流持續蔓延上來，路過你的腹腔、胸葉、肩膀，岔開沿路採集肉體脈礦的行程。當他們不可思議輕微游移至你的指尖，也許你曾經聽見鋼琴：黑鍵白鍵，嵌／牽動你唇角的肌肉，吟哦、低迴，引發不同的莫名的情緒。
◇
高熱裡，你毫無意識寫下這些，企圖捕捉那些從你腦海倏乎飛出的稍縱即逝的意象。如果，這是一場夢境。如果，你曾經想過，把這些閃華光裂的印象串聯起來，如果能刻意遺漏悲傷的片段；如果，愛會回應（在任何關於「魔」的概念裡，愛是不受祝福的嗎？所以，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方，兩個男天使需要小心翼翼才能誠實面對彼此？）
落筆之前，你假想著，你高熱的身體或許就像是一座無人的幽密之城。這座城市彷彿要下起雪來。但是甫手一摸，雪是燙的。因為你靈魂的溫度太低。下雪這件事簡直使你灼傷不堪，焚燒成一片火海。
是的，你來來回回，始終不斷地與愛離題，飛灰煙滅。彷彿即將要築起一座注定要在火場裡焚燒的索多瑪城。但你不是索多瑪。
你是自己將自己隔離的，引火自焚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