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投樹逸事』
從小基隆的街口,直通前走可以走到海邊。在那顛沛的流浪日子裏,一星期至少有四天窩在海礁灘上,捕捉一些退潮有家歸不得的魚蝦水族。運氣好的時候,也有機會捕得珍貴的海參或海魚。儘管這些漁獲不成氣候,可是拿去市場出售卻可換取生活所需。
就在通往海岸的路肩左側,那是一大片已被開發成為蕃藷田的沙地。再過去一百公尺地方,則是一望無垠的西瓜園。它們的主人是位老頭,背脊岣嶁但活力十足,看他挑土培攏種植蕃藷的架勢,許多青壯年也比不上他。他有個女兒也很粗勇,一天到晚陪著老爹工作從未見她叫苦過。
耕園近海的部分,栽植許多林投樹當防風林,既可擋沙又可擋海風還可防盜賊。我在落魄的這段時期,這片林投樹正好是結果成熟期。每天路經它的身邊,就被那些黃澄澄的林投果色誘垂涎三尺。因此,我常在想,那些林投果要是鳳梨該有多好?
可能是受民間故事「林投姐」的影響?長久以來我對林投樹一直沒好感,尤其陰雨濛濛或天將斷黑之際,我寧可繞道多走也不願路經其側。故鄉林投樹生長於河壩上,稀疏幾棵就讓人覺得恐怖。像老爹園邊那麼大片生長,走過其側總有陰森雞皮疙瘩猛豎的感覺。
我有一位慢我半天出生的表弟,他對自然生物的親近讓我羨慕不已。每回返鄉去河裏抓魚,他老是笑我手笨腳笨。因此,他不是叫我「台北憨」就喊我「軟腳蟹」。今年五月我又回鄉下渡假捉魚,下水前路過一叢林投樹,樹上長著十餘個黃橙色的林投果。表弟摘下一顆掰開請我吃,我一向信任他的常識,接過手毫不遲疑的就往嘴裡塞。
這時表弟滿臉奸笑,我警覺的想吐掉口中的林投果。但因果肉香甜捨不得吐棄,乾脆多嚼幾下才吞落肚。這下表弟反而緊張,大罵我笨蛋要我別再裝傻。我瞪眼問他,這麼好吃的東西幹嘛不能吃?他說:「這是鬼果,人吃了會肚子痛。」我不理會繼續吃,直把一整顆熟果吃完才罷手。這天表弟對我特別關心,動不動就問我肚子痛不痛?真是煩透了。
出社會不久,我在某雜誌上看到一篇有關「林投樹」的報導文章。我將圖文剪下存檔,準備空閒時再研究研究。可是當時放在哪裡沒記清楚?所以想起要用時找不到它。嗣後向生物教授請益時,請他講授林投樹習性,今文所談到的常識皆是那時記下的筆記。
林投樹命韌生於窮地枯野,五六月果熟似鳳梨。成熟的朔果為橘紅色澤,越熟越紅。果實的滋味甜帶微酸,但教授所講:橘紅果微酸帶甜,綠色青澀不可入口,太紅則則味如嚼布。原住民用其葉編容具,嫩芯可炒食,用途極廣。
不過,人近林投樹必須小心。因為它的葉片兩側長滿鋸齒狀的硬刺,一不小心皮膚或衣服會被割傷。此外,因它生命力強,叢生交叉林內無路可走,人與畜生走入不易走出。它們叢生的地方水分不易蒸發,所以毒蛇毒蠍喜歡棲居。沒事最好不要在附近流連,以免遭毒吻發生意外。
小時候,在河壩的林投樹畔,住著一位叫「癲狂」的流浪漢。他有一手好巧藝,善用林投樹葉編蟲鳥及蟬籠。有一次,我被揍跑到河壩邊哭泣。癲狂看見我,用他蒲扇般的大手招我過去。他用開山刀砍下一顆青色林投果,中剖成兩半取下單果,交我將它插上細竹枝尾,然後用力向前甩。「咻!」的一聲果時飛得好遠在落地面。它把細竹交給我玩,就在一甩一甩當中被揍之痛全都忘了。
我邊甩邊玩,這時他已編好一隻鳳凰和一個蟬籠給我。上初中我遷台北,臨走前兩天我去看他。他送我一個林投葉編成的超大型文具盒,這文具盒我用來裝硯台毛筆和習字本。某日表弟的孩子將它拿走,迄今都沒拿來還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