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小小小小鳥]

下次撥動的前一秒，短針會不會緊緊心繫那鼓舞自己不斷往前的初衷，以支撐住億萬光陰的苦旅？還是那長路漫漫，前進，只為求不遭歲月掩埋。動機，不必要的。
老人未被一九四九年俘虜，卻與菸癮長年抗戰。每月的撫恤金大部分都燃成了菸雲，去和高高居上的上帝閒敘。或許是菸的緣故，他的大半生活也都飄飄忽忽的。常常半闔雙眼說著當年的沙場縱橫，天空也隨之戰雲密佈；天幕彼端接連著落下珠珠銀彈，挾著昏暗朝這兒掩蓋，吞沒了屋舍。
雨針打毛了一切輪廓，刺殺所有可見的昂揚；暴力凌駕四野之上，最先被俘虜的是時間。沸騰大地之上的眾生，披罩著鎧甲如白絲絨般的精魂。其時，在壁上痛苦翻騰的蔓，現出它前身為屋舍的蜷曲血脈，而屋舍只能在彈林中暴筋喘息著。菸盒、老狗、軍服汗衫，與悄悄自屋裡爬出的寂寞，一同沾上了簷下滴落不息的雨。
滴．滴．滴．滴…
屋子裡的擺設倒頂潔淨，只是多了好些鍋碗瓢盆。牆上暈開了一片黃，一片奪目，感覺正不斷壓著屋內的空間。暈開的是一張張泛黃相片中，一對對年輕樣貌的男女，彷若這兒擺著一部放映機正在播放著老片。時空再此敞開一扇跳躍的入口，彼端，有人正低喃著一段藕斷絲連的縱光陰、橫光景。有一貼牆的鐘，樣式古樸，黃膠圓框住十二個黯淡的數字，如月。迴響空寂房間裡的刻刻齒輪聲，震懾人於一股威脅似的沉重。
勾魂攝魄的那輪月呀，又曾在哪地那鄉的屋上照耀呢?
屋子外，雨音嘩嘩，樹影晃盪，土坡上的地面更是叨擾不止。屋內的氣氛則顯得真空且凝重。
滴．滴．滴．滴…
一座鐘將被報廢，它怎麼取決下一步的行不行，於兩秒間的片刻寧靜？不休止的轉動，齒輪早已消磨掉它那堂堂正正的銳氣；即便指針不走，時間也不為他停滯，世界也不為之靜止。失去注目的它意味著失去價值；就要以凝結的舊時空，去竭力承受新時代的潮流。沒辦法，只好裂出時差，在夾縫中被埋葬。社會中有很多不堪承受的擔子，也有很多人無意去承擔。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悄悄地，已只求那游絲氣息仍能似有若無的存留就好。
恪守著傳遞冷酷的精神，千篇一律而萬無一失，它的哲學裡不存欺瞞。為下一次準確的定格與仍在芯上湧流的電，它屢屢拗扭全身的筋脈。本來要誦亙古的淒壯詩篇，行大千仰息裡的鋼鐵紀律。最終，僅成被鎖在尺寸地裡的指標，只能規矩的兜著圈，遑說要圓那「箭一般擊向長空的夢」。莫非是它箭鋒指錯了時代？以為昂揚著準確的步伐，實際卻是一早就在錯誤裡，糊塗的走向盡頭。何等的幸！是是非非、非非是是，其身為鐘，何等的幸！
其人只不幸於沒有提前借那支菸偷來上帝的命運判決。

[俄國藍]

一直以為自己看懂，老人吐著煙霧看著老鐘，感嘆要求精準的一生卻被放錯了時代。

直到最後一句，忽然不懂了。